萨德斯仓库大门紧闭,自从那三个雌虫得知他们弄丢了珍贵的摇钱树后,皆是愁云惨淡,四处奔走,试图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他们小雄虫的消息。
可位于虫族社会底层的他们,尤其又是从流浪星逃回母星,在这里没有任何立足之地,想得到星球之外的情报,可谓是难上加难。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反复地在污水横流的街道张贴雄虫的寻单,混迹在酒馆央求情报贩子给点消息,甚至……
为了钟亦去求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家族。
或许在他们心中,钟亦已经不再是一个摇钱树的存在。
而被关在空荡的仓库的白酱,不用再东躲西藏,它大咧咧地蹦上沙发,掸了掸已经落灰的抱枕,将抱枕啄破,从里面叼出化纤白絮,把能薅的都薅了个遍,给自己做了个踏实的小窝。
它仿佛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主人正在遇险。
一对灰白色接近透明的眼睑微微眯起,白酱将两只小木棍似的细腿藏在毛茸茸的腹羽下,张开两翼,优哉游哉地开始处理信息。
智能体的存储器中有数不尽的研究报告,它们皆出自同一人之手。而有一部分,被特殊分类,直到最近才开放阅览权限。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在钟亦见到费谢尔之后。
这些最近才公开的报告有着一个共同研究对象,代号为——
对象a。
【研究报告】
观测:自从观测到疑似对象a的痕迹后,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天,我很开心,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只要时间延展得足够长,“他还存在”就不会是个伪命题。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要如何找到他。
规划:我的耐心很多,自从吸收了“它”,我拥有了无尽的时间,当然也有了无尽的孤独。
忘记是从哪听见的观点,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拥有爱的能力,而爱,是人为了忍受与万物相分离,抵御漫长孤独的产物。人类渴求爱,实际上是在被爱和爱人的能力,以此排解孤单。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还算得上一个人类,但我想,如果在这个宇宙中,真能将他带回我身边的话,愿意把我当成人去爱的,也只有他了。
奇怪,我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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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员:【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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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金属构成的岛屿也并不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那些一块一块的金属,靠着焊接拼成,还保留着每一份材料的缝隙,仿佛在昭示它们也是来自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只是拼合在一起,组成天顶,由此便产生了遮蔽的作用。
伊利亚依旧热衷于将这片金属天空当做自己的玩具,金属板设置为镜子,忠实地为他倒映出下面的情形,就像一正一反两个世界,镜像的,两两相对。
只是在最边缘的某处天顶,不再是映照出一切的镜子,而是一个破洞,刚好比飞行器稍宽一些,从里面恰好能窥见外面的星河。
流浪星没有任何高大的建筑,大气稀薄,群星在这颗星球之上闪烁。
所以在这座全封闭的岛上,镜面顶板就像是梦幻的轻纱,却被勾破一个洞,真实比幻象更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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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钟亦察觉肩上的脑袋微微动了动,柔软的银色头发蹭着皮肤,有些痒。
他嘴角勾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对费谢尔说:“我们走了好久。”
“走到哪里了。”费谢尔虚弱地问。
钟亦将背上的雌虫稍微往上抬了抬,脚步稳当地继续走着。
“我们现在打算跟李简他们汇合,雪山没法上去,那座山已经漂浮到空中了。诺亚他们的翼翅在这个空间无法展开,所以想去找原始虫族康纳,看不同族别的他能不能飞上去。”
钟亦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距离破坏腺体还不到一个小时,费谢尔好不容易醒过来,钟亦怕这种情况下,雌虫会再次睡过去。
“嗯。”费谢尔轻轻应了一声,耗尽力气一般,将头再次搁上黑发青年的肩膀。
他们与前方带路的两个雌虫保持着一定距离,那两个雌虫也十分有分寸,为他们保留独处的空间。
他们可以放心地说一些只有彼此才理解的信息。
钟亦再次问他:“你会喜欢什么宠物吗,很久之前就在想了,太空基地没办法赡养私人宠物,在这里到没有那种限制。其实,虫族有不少有趣的生物,比如性格温和的耶鲁尼,尖嘴娇小,浑身毛绒绒的,像个团子。我见李简发过他养的耶鲁尼照片,说实话,有点像小狗,挺可爱的。”
费谢尔吃力地点点头,轻声“嗯”了一下。
钟亦舔了下已经干燥的双唇,再次开口:“那……”
他走得缓慢,生怕体力值清零带来的僵直让自己失去平衡,更怕背上的雌虫会因此摔下去。
“不过我们可能得选择一些更经济的宠物,因为,养一只耶鲁尼对我而言,会有些负担。”他耿直地说。
“嗯。”费谢尔渐弱的声音从他颈旁传出。
钟亦有些苦笑着,轻轻晃了晃对方:“别睡啊。”
斟酌片刻,他想到了能让费谢尔变得稍微活泼一点的事情:
“你还记的那时候,庆功宴弹钢琴的孩子吗?似乎是叫林得。”
费谢尔将脸埋进钟亦肩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让一个病人说这么多话,还真是狠心啊。”轻飘飘的,带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懂钟亦的用意,这么做是为了确保他清醒,不让他在睡梦中失去生命。
费谢尔微张口,轻轻咬字:
“林得有一个哥哥,我跟他哥很熟,只不过他哥得了罕见病。而且,是我送他去死的。”
钟亦吞咽了一下,变了神色,他没想到自己随口提起的事情,居然这么沉重。
他回想起那孩子通红且仇视的目光,皱眉心想是自己疏忽了。
“那,换个话题。”
“就说这个吧,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太单薄了。要是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林客了。”
“我不听了。”钟亦飞速地说,“你挺过去,好好记着那个人,不要托付给我,别就这么放弃。”
“呵……”费谢尔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气音笑出声来,“你怎么这种时候,像孩子似的赌气。”
“我说你听,这些事情很多人都不知道了。”费谢尔靠近他的耳朵,用一种不太费力的方式,口型很小地说,“你要是对人类世界还有点念想,就给我好好记着。”
“以前有一个‘天才挑选所’,是上世纪的产物,到我们进入太空军的时候,已经关停了。不过林得,也就是你见到的那个孩子,是被选中的最后一批。”
“实际上,说是天才,不过就是一群早慧的孩子。将他们的意识上传,用于模拟应对各种各样的危险处境,这种危险处境,目的是为了预测人类的未来各种极端情况——包括但不限于丧尸潮、极端气候、智械危机以及星际天灾。”
“刚开始,被天才挑选所看中的孩子们是无比自豪的,他们的父母也引以为傲。不光是作为人类之光的荣耀,还有一种隐性福利,即作为意识体生存下去,只要服务器还在,就相当于永生不灭。”
“只是一批一批‘天才’们进去后,他们的在无限迭代中,被当成算力一样活着,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本质。”
“渐渐地,外界不再将他们当做人类看待,尽管他们预测人类的未来。”
钟亦皱了皱眉,他进入太空军很晚,没有资格接触到这种等级的情报。但一想到像林得那样的孩子为人类的未来牺牲,心中隐隐不太舒服。
“但是后来林得没有去那里。”他问。
费谢尔勉强勾起嘴角:“是因为他哥代替了他。”
“林客那病已经拖不了,他当时对我说,与其就这么死去,不如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所以林客报名了另一项计划,他弟弟留了下来。太空军的规定是,直系亲属中有一员因公殉职,太空基地会对其余还活着的人负责。”
“林客参加的那项计划更加隐秘,比‘天才挑选所’知道的人更少。”
“那就是——迷航计划。”
嗡——
钟亦的脑中瞬间出现了一片空白。
他莫名回想起,当初在孵化舱时,智能体刚开口,传出来的声音。
包含了千万种音色,有区别,有不同,却过分地统一……
那种声音说,他们同为迷航者。
费谢尔太疲惫了,他的精力只能够他说完这些事情,没有多余的分出来注意钟亦的表情。
“这项计划没有筛选条件,自愿报名参加。目的是,为了测试人体在量子传输技术的忍耐力极限,所以送出去的迷航者们,被认为是死得其所。出于人道主义,太空基地会安顿他们的家人。林得,就有了那份清闲的工作。”
“他弟弟之所以会仇视我,是因为作为林客的朋友,又恰好是太空军的一员,我亲自驾驶飞行器送他去的。”
钟亦一怔,想起坐在琴凳上的孩子,双脚甚至都够不到地面。
他哥哥用生命为他谋得的未来,最后却成为束缚他终生的枷锁。
倏然,钟亦觉得肩膀一沉,他猛回头查看费谢尔的情况。
……还好,只是睡着了。
他将脚步放得更缓,抬头,看向金属天顶板破裂的洞口。
群星静谧安详地回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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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记忆,他们已经走回当初与李简分别的地方。
雌虫上将的危险期也堪堪度过。
钟亦觉得背上的费谢尔动弹了一下,耳边忽然传来湿热的气息。
“我想到出去的办法了。”
费谢尔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许多。
“你觉得让这座机械岛短路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天才挑选所》是之前梦到的无限流设定来着,在梦里把第一个副本过了一半,是在激打丧尸。(托腮)
本章已公开的情报:
“迷航计划”关联第二章智能体异常,智能体与迷航者们有关;
研究报告与十六章和二十四章关联,是钟亦真实身份的线索;
弟弟林得,在十一章和十二章出现;
哥哥林客,可能没有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