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听出来颜漪的实话，但颜斌还是出现一瞬间的愣神。

听见自己女儿口中说出“一见钟情”……这让颜斌想起十年前，颜漪向自己出柜的时候。

十六岁的、花朵一般的女儿从学校回家时，颜斌正在书房里写书。

虽然现在电脑打字已经非常普及，但有些时候他还是偏好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感觉，那样会让他感到自己的文字充满生命力。

颜漪一回到家，放下书包就往书房跑，推开门，得意洋洋地站在门口宣布：

“我喜欢上一个女孩了！”

颜斌的手抖了一下，墨迹在纸上划出一道浮夸的线条，一直延伸到纸外。

这支钢笔应该是……报废了。

颜斌抬起头来，故作镇定地扶了一下眼镜，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女儿来。

十六七岁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必定会怀念的年纪，这个时候的人们精力旺盛、长满棱角。虽然现在情势有些变化，不少年轻人被应试压力折磨得喘不过气来，但总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刚刚接触这个世界，在心里培养出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一些观点。

颜漪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从小就漂亮。此时经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一路奔回家，脸上还流淌着未能蒸腾而去的汗珠，看上去无比鲜活灵动。

她的脸庞看上去稚气未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多成年人眼里是没有这样的光亮的。

所以，颜斌一直把颜漪当成孩子来看待。

但他可能也有些忘记，自己的女儿正在慢慢长大。

因为颜漪很漂亮，却从来没跟自己说过在学校或是别的地方有男孩喜欢她，颜斌以为是她不敢跟自己说。

他很注重孩子与社会的接触，不仅鼓励颜漪在学校参加表演社团，还会自己带颜漪去一些读书研讨会、认识的剧团，颜漪接触的男孩子应该是很多的。

所以颜斌几年前就跟颜漪说过，如果有人说喜欢你，或是你喜欢上了哪个人，可以跟我说。

虽然你的决定由你自己做出，但我作为成年人，可以给你一些更成熟的建议。

颜漪答应了，但之后的几年仍然没说过任何这方面的事。

慢慢的，颜斌以为颜漪可能就是比较成熟，对小孩子之间的恋爱游戏不感兴趣。

毕竟颜漪从在孤儿院里开始就是最为早熟敏感的那一个。

此时颜斌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一指假定颜漪喜欢的人，性别是男性。

但他身边就有例子，哪怕文坛里，同性之间的爱也有不少。

……可颜斌必须承认，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原来喜欢女孩。

“噢，那很不错。”颜斌露出一个微笑，竭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惊讶。

颜漪很信任他，才会告诉他这种私密的事情。她年幼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如果自己此时露出一点点不认可、不自然的反应，也许就会对她造成负面的影响。

“你愿意跟我聊聊那个女孩子吗？正好我已经写完了一章。”

这是假的，不仅没有写完，那道墨迹和开始漏墨的钢笔还把他已经写好的文字弄脏了一些。

可又有什么，会比跟女儿交流青春期的悸动更为重要呢。

于是颜斌和颜漪面对面坐下来，颜斌还为颜漪热了一杯牛奶，让她边喝边讲。

“她跳舞很厉害，特别聪明，当然长得也很漂亮。”

“我喜欢这样很优秀的人，我跳舞的时候就总会控制不好肢体。”

“但是我不打算告诉她，听说她明年就要提前进舞蹈学院了，咳咳，这个牛奶有点太烫了。”

颜漪被烫了一下，牛奶从杯子里洒出来一点，她此时正手忙脚乱地擦拭着。

颜斌看着女儿和她擦着的牛奶，文人情怀不禁酸溜溜地在心里想着。

真是洁白纯粹的、如同牛奶一般的情感啊。

他也在差不多的年纪用这样纯粹的情感喜欢过一个人，不过对方和自己差距实在太大，不被家人待见的穷酸小子怎么可能获得富家千金的喜爱，而且听说她早就结婚生女了，算起来比自己带回颜漪还要早两年。

颜斌收回自己那些心绪，对颜漪说道：“你的决定很理智，很大程度上保护了她的升学之路。不过，这样的话你会不会伤心难过呢？”

“嗯？”

“你喜欢她，她却不喜欢你、甚至不知道你喜欢她，你会难过吗？”

颜漪听到这个问题，稚嫩的脸蛋上出现与年龄不相符合的严肃情绪。

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她很快给出答案。

“我喜欢她是我的事，其实很大可能她都不喜欢女生，但我对这件我自己的事感到很幸福。”

“颜斌，我在想，可能十年之后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但是我还记得我现在因为喜欢她而产生的幸福，那会很不错吧。”

她又装成小大人一样叫他颜斌了，用她的话说“这是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之间的称呼”。

看着她脸上的深沉样子，颜斌不禁笑了起来，笑的同时又有隐隐的心疼。

当时在孤儿院的时候颜漪就比同龄人更深沉些，他之所以会从这么多孩子里选择颜漪，就是因为当其他孩子跑上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甚至叫他“爸爸”的时候，颜漪独自坐在后面，目光冰冷得像一条蛇。

他想堵住家里他们的嘴不错，可他也是真的想养育、守护一个孩子。

颜斌当时想，这个女孩看上去最需要人去守护。

于是他把她带回家了，虽然女孩坚持不肯被他领养，只肯以“寄养”的名义。

这么多年过去，颜漪早就不是当时沉默冰冷的孩子，但还是有时会露出深沉的表情。

颜斌对此无能为力。

那本来也不是他种下的因，他没有办法完全改变颜漪的内心。

不过至少，他能按照颜漪的愿望，把她当做一个独立人来进行交流，尊重她。

“颜漪，你说得很对。”颜斌也严肃地点点头，“我明白这种感受，因为我在你的年纪也喜欢过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哪怕到了现在，想起那个时候还是会非常怀念。那是很美好的时光和很美好的人。”

颜漪闻言睁大眼睛。

大人一般的严肃深沉从她脸上消失了，少年人的天真稚嫩又回到她眼里。

“你还有这一段？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很可惜，哪怕是现在，颜斌也不太希望跟颜漪分享这段故事。

那听上去有点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太狼狈了。

所以颜斌微笑着保持沉默，任凭颜漪怎么诱骗他、给出各种条件，甚至愿意为此去争取一直渴望但不敢竞争的女主演位置，颜斌都没有松口。

……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呢。

潜意识有时候比自己的思维更灵敏，但颜斌没能感受到这一点。

十年过去了啊，颜漪早就不是那个青涩的小女孩了，自己这只癞蛤蟆也竟然真的和心爱的天鹅成婚。

林玉声只以为和他是缘分太晚，可对颜斌来说其实是重逢太晚。

也许趁着这次蜜月之旅，倒是可以和她讲讲当年她都不认识的毛头小子是如何爱慕着她。

当然，这些是不可能跟颜漪说起的。

他只是感慨地揉了揉眉心，跟颜漪说：“嘴上还是没个把门。”

颜漪“嘿嘿”一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没什么事就好。话说啊，你过几天来探我的班吧，在剧组有点无聊，别的演员家人朋友都来探班好几轮了。”

探班？

颜漪拍了那么多戏，好像鲜少主动邀请颜斌去探班。

如果其他演员都有人探班、只有颜漪一直孤零零的，那确实不太好。

但是……

颜斌为难道：“不是我不愿意，可是我再过两天就要和玉声一起出发去度蜜月了啊。”

怎么偏偏就撞上这个时候了呢。

“你的朋友都在忙吗？小阮呢？小李呢？小……”

眼看颜斌就要报起菜名，颜漪连忙打断他：“他们也都是演员啊，要么就是歌手，现在大家都那么火，别说没空了，避嫌也得避嫌的。”

颜漪见他还没有领悟到自己的意思，状似不经意地喃喃道：“唉，也不知道姐姐会忙到什么时候，可是我马上就要全封闭拍戏了，连电话都不能给她打一个。”

“全、全封闭？”颜斌结巴了一下，有点怀疑，“你们剧组条件这么苦吗？”

“对的，马上可能要到荒漠去取景，信号都没有，可不是全封闭吗。”颜漪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瞎话。

荒漠取景的那场戏，一个半月之前就已经完成了。

还好只有三天，当时只能吃牛羊肉，吃的她都快虚脱了。

颜斌又开始心疼女儿。

条件这么艰苦，还没有熟悉的人去看望，那不是更苦了。

他当机立断，揽下替颜漪联络林珑的任务：“没关系，你专心拍戏，我过几天等珑珑忙完给她打电话，拜托她去探你的班。”

这目的不就达成了吗！

颜漪心中狂喜，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可怜兮兮的，懂事地跟颜斌道别：“好的，那太谢谢爸了，我先挂了。”

睡完之后到手的老婆提裤子就跑怎么办？

颜漪不是那种会傻乎乎去追妻追到碰壁的人，也不是什么都不干妄想老婆会自己回心转意的人。

真正的强者，一定会合理利用身边所有的关系，让老婆自愿地、合理地再回来找她。

这就是颜漪的处世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