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韶寺并不算大，外头看起来绿瓦红墙金光闪闪，其实里头除了三尊金像贵重，其他都简朴的过分，除了缘空自己的门徒在此修行，偶尔会接待一些皇亲国戚。
因为供奉的三尊金身颇为灵验，求愿的人太多，只有每月十五，会对平民百姓开放三日。
山下放有功德箱，僧人轮流守候，募集来的香火钱竟也颇为旺盛。
原本商珩一直周游各国苦修，自第一次历劫失败，这二十年来，他甚少回山。
穿过廊道，尽头有个四面透风的小亭子，一僧人坐在蒲团上，正敲着木鱼念经，他面前摆着香炉，供香只剩下最后一小截。
商珩立在一旁，等着那最后一点燃完，才上前朝着那老僧人拜了拜，“师父。”
缘空没动，闭着眼道，“坐吧。”
他跪坐在前面的蒲团上，鼻尖全是贡香的味道，心道是哪家贵人求事，用的是如此好的贡香。
许是他的心不在焉让缘空察觉，突然睁眼瞪他，“胡闹！”
商珩慌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要不是这木鱼是法器，缘空可能下一锤就敲到他脑袋上了，半晌才道，“这次历劫，可有什么感觉？”
商珩想了想，诚诚恳恳道，“九道天雷的时间着实太久，容易让人发呆，弟子就歪了下身子，哪知那天雷刚好炸在脚底，将弟子劈下山去了。这次又闹得满城狼藉，弟子心中真是十分愧疚。”
这一番言论，让缘空惊的简直无话可说。
别人历劫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魂飞魄散，这个人历劫的时候居然在发呆？
“你...你...”缘空脸色变化莫测，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最终一声长叹，“罢了。今日早晨，寺里收到一封求救的信笺。”
商珩一愣，神色略显诧异：“往日遇到妖魔，这些仙门世家可是藏着掖着生怕被人抢了功德，怎么会来向安韶寺求救？”
缘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此事确有古怪，寺中其他弟子年幼，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前去相助。”
商珩摊开纸，只见上面潦草的写着：玉璇，妖魔，急需相助。落款处竟盖着三处图印，代表着三个不同的仙门世家，说明事态已经紧急到不可控制。
商珩识得，这三家在江湖中都颇有些名气。他用指尖搓了搓纸面，又嗅了嗅上面的味道，面色平静，“信纸的确是玉璇姜家专用的，这字迹写的匆忙，确实像是情势紧迫，弟子一去便是。”
见他起身便是要马上离开的样子，缘空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又惊觉不妥，收回手道，“你刚刚历劫，身体...”
商珩展臂，法力盈身：“弟子已经无碍。”
他模样虽然不如平日整洁，但神态诚恳，不像撒谎，缘空多看了几眼，才点头道，“那便好，玉璇城离皇城有些距离，姜家舍近求远，恐有变数。我已给十七传信，让他去玉璇城跟你汇合。”
商珩点头，“甚好。”
辞别缘空，又去找管库的僧人讨了几块灵石，这才离开寺门。
颜绪在外头等了他许久，连动作都没换一个，不知是不是还沉浸在刚才换药的尴尬里，目光略有呆滞，一时没有动作。
商珩往马车里一坐，撑腮冲他笑道，“去玉璇城。”
颜绪：“......”
……
玉璇城属元韶国境内，离这皇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信送来本就耽误了些时间，商珩一时拿不准那头情势有多紧急，只能催着颜绪日夜兼程，实在累了，才在荒郊宿上一夜。
山中的清泉水，清澈见底，潮湿的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
商珩刚解开衣带，就察觉到身后的异动，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谁？”
他对颜绪熟悉，不会分辨不出。
除了风声，没有回音。
商珩遗憾的看了一眼那池泉水，没有在解衣衫。深更半夜，荒郊野岭，有人藏在暗处，他心再大也不会自找麻烦。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跟颜绪互相照应的好。
有一丝冰凉的感觉丝丝绕绕的从他的脚踝处传来，他正准备低头查看，耳边却传来一声低沉的警告：“别动”。
那人就在他身后。
商珩本能的想转过身，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不知何时有魔灵化成了细细密密的丝线，将他的身体缠绕了起来。
没错，是魔灵。五百年前就应该销声匿迹的魔灵！
没有胜算。
商珩十分冷静：“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从他的身后用黑色的布条蒙住了他的眼睛，然后松开了对他的束缚。
沙哑的声音像刀磨在石砾上，阴沉沉的道：“敢取下来，我就杀了你。”
商珩的手顿在半空中，颓然落下。
对方似乎很满意他的听话，双手改为环住他的身体，然后开始解他的衣带...
商珩：“......”荒郊野岭，强抢民间妇男？
就在商珩思考要不要奋起反抗以及反抗成功的可能性时，那人已经将他的衣衫褪了一些，露出肩膀和大半的脊背。
冰凉的手指落在他被雷劈的焦黑的伤口处，滑腻腻的触感令他忍不住打了个颤。
这个山中的野/男人是在再给他上药？
“疼吗？”那人的语气虽然生硬，但是动作却十分轻柔，仿佛害怕弄痛了他。
商珩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只能摇了摇头道：“不疼了。”
药膏很快就发挥了作用，清清凉凉的感觉令商珩舒服的低吟了一声。那人擦药的动作从身后到身前，从上到下，突然一顿，收了回去。
商珩身上被雷劈的伤口在不同的位置，随着对方上药的动作，外袍已经脱落在脚下，亵衣也是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那道视线太过强烈，以至于他无法在假装忽视。
“无...无耻。”他低低骂了一声，却无法反抗对方的命令。
“呵。”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随即商珩身上一暖，衣服被重新穿了回来。
虽说魔灵的性子本来就古怪，但是他遇到的这个未免也太古怪了吧？
耳边的风声渐渐大了些，商珩猛地摘下布条，恰好对上一双带着些许邪佞的黑眸，正透过青铜面具直勾勾的盯着他。
带了面具还蒙他眼睛？难道是有什么特殊嗜好？仿佛被人玩弄了一番，商珩对发生的事情有些恼怒，但却不能忽视对方替他上药的事实。
商珩晃了晃手里的布条，道：“你要杀了我？”
那人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答非所问：“这里的泉水有毒。”
莫名其妙！商珩正要开口，不远处却传来了颜绪的寻人的声音。
那人黑眸一沉，连道别的话都没说，就直接消失在了商珩的眼前。
四周再寻不到踪迹，商珩只能朝着颜绪的方向喊道：“我在这儿。”
颜绪几个闪身到他身边，见他无恙才道：“这山中的植物全部都有毒，恐怕不宜久留。”
商珩回头看了一眼清澈见底的泉水，想起魔灵说的话，心情颇为复杂：“我们赶路太急，应当是误入了毒山，今夜不能歇了。”
每当日月交替之时，毒山就会散出满山的毒雾，难怪这里植物繁茂，却异常安静，不见其他活物。
索性他们还来得及离开。
商珩跟颜绪继续启程赶路，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商珩频频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为什么会有魔灵出现在毒山？是原本就住在这人迹罕至之地，还是...一路尾随他们而来？
马车离开毒山只留下一个影儿的时候，山口缓缓走出一个人，他带着青铜面具，目光追随着马车没有片刻的分神。
他后背的衣衫紧贴，似乎被什么浸湿了。
滴答，一滴红色的液体从他的指尖落在地面的青草上，瞬间变成了乌黑。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液体，顺着他的胳膊、手腕、指尖落到地面上，逐渐汇聚成一小滩的毒血。
而他，恍若未觉。
……
刚过未时，城里还算热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巷道，人声鼎沸，看不出来丝毫被妖魔困扰的痕迹。
二人找了家客栈入住，商珩还专门托小二去找附近的酒楼送来当地有名的小吃，那模样分明像是游山玩水的，没有丝毫降魔除妖的打算。
颜绪实在吃的有些撑，忍不住放下筷子道，“主子？”
商珩嘴里还包着东西，闻言赶紧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大口鸡汤，朝着人商量道，“要不，你先去打听打听？”
“......”
颜绪本以为他已有计划，没料想这人依旧是不能按常理论断。
果然不能对这位主子有所期待。
他当下无言以对，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您早就过辟谷了。”
商珩当然知道自己早已辟谷，但是能以天地精华裹腹，不代表他就没有口舌之欲。这其中妙处，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
“好吧。”商珩轻轻叹了一声，用手帕擦净嘴角的油渍，将店里的小二招过来，递给他一块碎银，温和道，“小哥，近日城里可有什么异常？”
他本就长的白净清秀，早年得志，修炼定型，看起来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少爷，可惜整理过后仍旧有些炸毛的头发衬得他有几分纨绔模样。
店小二见他是个大方的主，心想不知是哪家偷跑的少爷被勾了好奇心，便挑了些城里奇事讲了，什么刘财主家里被盗阿，城中乞丐失踪啊，张家大小姐失心疯阿...
一讲便是大半个时辰，都是些吓唬人的，一句跟仙门世家有关的都没有。唯一有那么点意思的，便是那张老爷曾请过一尊神像替女儿招魂，结果魂没召回来，命还丢了。
张夫人就这一个女儿，受不了打击，自缢了。可怜张老爷人到中年，丧女丧妻，一夜间给难过傻了，疯疯癫癫的不成样子。
后来还是姜家去了人，说是将他接去山上用灵气养身子，便没在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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