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先生？”沈初白看着不远处分明被佛光庇佑的大殿，不确定的开口，“多谢您的款待。”

赋光缓过神来，饥肠辘辘的感觉并不好受，只能闻着百花香气中隐藏的饭香猛咽口水。

灵先生朝着他们点头，纤细手指夹着筷子，冰冰凉凉的道：“一起用膳吧。”

沈初白沉默了片刻，最终走进中庭的阴影之中坐下，被寒气冻的一哆嗦，瞅着一桌荤素不忌的菜肴：“灵先生不用素斋？”

灵先生摇了摇头，僵硬的面部似乎抽动了一下：“我不用斋。”

“……”

赋光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中，毛骨悚然的看着灵先生。

只见他丝毫没在意般，动作缓慢的夹了一根鸡腿放到淳淳碗里：“你…吃，多吃点。”

淳淳脸色冷漠的点了点头：“多谢。”

沈初白和赋光：“……”

菜没问题，都是正常的人间吃食，并没有用障眼法之类的小法术，但是这个灵先生很有问题。

赋光很确定看到他眼底燃烧的鬼火，那他至少已经不是活人了。

所以说神佛的境界远比仙要高的多——如果两生观供奉的不是哭笑佛，而是其他任何一樽仙像，那么灵先生都很有可能无法出现在这里，除非他灵力远超过供奉的仙像本尊。

神佛总是要比仙光博爱的多。

沈初白不确定灵先生是否对身份暴露心中有数，但很明显，对方没有刻意隐瞒。

这反而让他们有些被动，摸不清灵先生的真正想法。

但是无论怎么样，没有必要亏待自己的肚子。

灵先生除了给淳淳夹菜，与他们基本没有互动，就像一块摆放在座位上的冰块，阴气渗人，却又毫无存在感。

赋光最终吃了两碗米饭，意犹未尽的看着桌上所剩无几的菜肴，摸着终于有了饱意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喟叹：“越琛君啊，等来日功德圆满，我定然好好请你吃一顿酒。”

沈初白用手帕替淳淳擦干净唇角的油渍：“就你那点藏酒，怕是远远不够。”

淳淳乖乖的被沈初白贴心照顾，闻言睁大眼睛：“师父若是喜欢酒，我可以将魔…唔…”

魔宫酒窖的酒都送予你。

沈初白捂住他的嘴，温声道：“蘑菇酒的年份越长越好，急不得。”

淳淳眼神飘忽的看了赋光一眼，顿时明白过来，小声的应声：“是。”

灵先生见他们用完膳，正欲说些什么，只听观中的钟声响起，他阴冷的面色终于有了松动，站起身目光灼灼的望向大殿：“有人来求愿了。”

沈初白想这观中偏僻，平日里怕是难见一个香客，施施然道：“灵先生尽可自便。”

灵先生朝他点了点头，一转身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

就算香客少的可怜，但这也太急切了些吧！

“这两生观主竟然是个鬼身？”赋光睁大眼：“阎王也太过惰怠了。”

沈初白不急不缓的答道：“未见害人之举，或许有什么隐情。”

万物生灵，死后都该是重入轮回的，饮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凡尘往事付云烟。

而那些执念太深的，徘徊在彼岸花海之中，要么消散不见，要么变成鬼身，飘荡在冥界，无去无从。

能留在人间的鬼身，要么是得高人相助，渡了人鬼的结界，要么是执念浓烈，无法投胎，只能被鬼差送上来报仇平怨。前者难得一见按表不提，后者多折损于仙门世家之手，鲜有作为。

这灵先生看起来更像是前一种，虽然古怪阴森，但却不见鬼戾。

赋光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问道：“瞧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哭笑佛的传说该不会是真的吧？”

“……”

这样一说，倒的确有那么点意思。

佛家跟他们仙家还是多有不同的，也并非所有传说都有迹可循，说书先生常为了养家糊口编纂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以讹传讹，沈初白倒也是头次遇见拜哭笑佛的。

淳淳听他们争论半天，忍不住道：“哭笑佛曾是正道魔修，历劫时走火入魔，屠尽一城，为平杀孽才转入佛道。”

沈初白一愣，看他的眼神略有复杂：“你从哪里知道的？”

这些事情年代久远，连沈初白都不曾听闻，推算起来，怕得有上千年的历史。珠珠的出现本来就扑朔迷离，他对淳淳的来历不愿深究，但不代表完全不在意。

淳淳的小脸纠了半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经历：“珠珠的藏书阁里有几本奇闻异录，我记得哭笑佛的俗名叫君…什么兰…”

“君如兰？”赋光先沈初白一步开口，“你说哭笑佛是当年的魔界第一将君如兰？”

淳淳抬眸：“没错，书上写的是他。”

沈初白跟赋光对视了一眼，都没有接话。

君如兰之名如雷贯耳，尽管是早已经被尘封在历史中的人，六界之内，依旧无人不晓。

当年仙魔第一次大战，君如兰带领的魔界大军所向披靡，刀下亡魂无数，仙界溃败，昭武大帝借助神界才力挽狂澜。那时候沈初白还只是个刚刚飞升的小仙，眼睁睁看着不少同僚都因此魂飞魄散。如今想起来，那场面仍旧触目惊心。

君子如兰，那人握着长刀的模样，是仙界的噩梦，也是沈初白忘不掉的景象——魔界战神，以一敌百，护己所爱。

当然，此爱，是指大爱。

君如兰被神使重伤逃入凡间，魔界撤兵，分画结界，直到第一次大战落幕，才传出君如兰已经魂飞魄散的消息。

“书上说他确实身负重伤，应该是被人所救，虽保全了性命，却生出魔障。”淳淳缓缓道：“他屠了珍珠城三千多户人家…至于之后如何转入佛道，便不得而知了。”

珍珠城的故事，赋光比沈初白清楚，那个时候仙界刚刚从大战中喘息，收到凡间的消息，他受命下凡查探，差点被一城的血腥熏晕过去…凶手踪迹无处可寻，一点征兆和线索都没有，最终只能断为命薄上的差错，连累的好几个文仙都受了重罚。

文珮仙君也是因此被点去做了新晋的文仙。

不管哭笑佛是不是君如兰，既已遁入空门，前尘往事，便一律勾销。

所以说，还是入佛家的好，明明犯过不容于世的杀孽，如今还能享受香火的供奉。

淳淳与君如兰同为魔灵，受到观主的特别照顾，也算是情理之中。

沈初白觉得这一遭下凡还有点意思，白捡个徒弟不说，还能知道些魔界的秘闻，可比他每日走南闯北降妖除魔有趣的多了。

“先回去再说吧。”

满庭芬芳，沈初白又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佛光，无奈的摇了摇头。

世间多痴儿，想成神成佛，却又怎知这其中滋味，漫漫岁月，都是回忆和寂寞。

但是如果可以选，沈初白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头一次还是觉得能成神的话也挺不错。

两生观入夜后非比寻常的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完全陷入死寂。

赋光跟他们是分开的厢房，淳淳正在床上打坐冥想，身前摆着两个泥人，光华流转，灵力萦绕。

沈初白思考着得去探龙脉的事情，桌上是问白栝要来的地形图，他在上头勾勾画画了好几个地方。

龙脉是一国气运之本，若气数未尽，唐芬想要云游灭国，是很难达成所愿的。所以沈初白非常怀疑，他们是对龙脉做了什么手脚，动了云游的国运。

门外金光乍现，逼人的灵力震的烛光晃动，淳淳睁开眼疑惑的望着外头，却被房门阻隔了视线。

沈初白站起身走到门前，却怎么也拉不开，就连窗户也一样被禁锢住了一般。

“打不开。”

有人用灵力封了他们的厢房。

淳淳道：“好像有些熟悉。”

沈初白没感觉到这股灵力对他们的威胁，似乎只是为了将他们困在这里。

金光现世，要么有人飞升，要么有人下凡。

沈初白闻言若有所思：“这两生观倒是不简单。”

索性也懒得强行打开房门了，他瞅了一眼淳淳：“睡吧。”

“好。”淳淳愣愣的看了他一眼，乖乖的躺下，翻滚到床的内侧，空出一大半的位置。

沈初白熄了烛火，合衣躺在他的身旁。没有过多灵力支撑，凡人的身体禁不起折腾，到了夜里就困乏的厉害，加上屋里燃着安神的清香，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淳淳的一双眼睛格外明亮，视线牢牢的盯着沈初白，突然伸出一只胳膊，小心翼翼的搭在他的胸口，将身子贴了过去。

淡淡的冷香，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珠珠说过，这个男人会有很强大的力量，他已经能够感觉到了…

一夜深梦。

沈初白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了，之前的皇宫是唐芬的地盘，他难以安眠。这两生观虽然处处透着可疑，却没让他觉得有威胁和紧迫感。

他的直觉，向来是比较准的。

比如现在，他打开门看着神色焦急的赋光，眼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打了个呵欠问道：“怎么了？”

赋光一脸诧异：“昨夜的事情你不知道？厢房都被封了！”

沈初白远远望了一眼天边的鱼肚白，让赋光进屋：“不都好好的没事吗？”

许是他的太过散漫，让赋光怀疑自己是不是忧虑过甚：“这地方太古怪了，咱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沈初白点了点头，将桌上的地图给他看。离开是当然的，云游国危在旦夕，他们现在也没时间去探两生观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