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盈月春景外，男人拿着一张邀请函下了车。

侍者领着他走过蜿蜒的长廊，停到一扇门前。漆金的门铺满了整面墙，隔绝了内外。

门被拉开，明亮耀眼的光从里面透出来，晃得付稠云眯起眼。

“先生，这里就是了。”侍者扶着门，礼貌道。

“谢谢。”付稠云莞尔道谢，随即走进去。

会场内，金碧辉煌。无人在意这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

他快速扫了眼会场。一名酒保经过，他出声将人叫住，“麻烦，这边。”

酒保微笑着呈上托盘。

他拿起一杯香槟，端着打量会场。

他今天来，是为了公司的项目。

前阵子他打听到姜氏集团家具展正在筹备中，他千方百计弄到了入场券，希望借此让自家公司作为其中一条线的供应商，继而打响名声。

话虽如此，但他今天来这里却与姜氏集团无关。

来这里，而是为了常年给姜氏供货的本源集团。

它是姜氏集团家具市场多年的供货商，凭借这一关系，多年来明欺暗压打击了不少颇有前途的公司，导致它如今在家具的木材供应市场里，俨然有了一家独大的趋势。

付稠云眼神一凝，视线定格在会场中一个男人身上——曹山，本源集团老总。

打量片刻，付稠云缓缓朝对方走了过去。

曹山已经很多年不来参加酒会了，前半生的打拼，使得他在生意场上一呼百应，凭借着他曹山这个金字招牌，根本不需要放低姿态寻求合作。

但有一句话说的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使让他隐逸多年后出山的原因，只有一个原因。

为了合作，且要合作的就是他多年以来的老东家——姜氏集团。

近几年姜氏集团正值新旧领导人更新换代的时候，每每到这时候，集团的合作风向都会发生改变。

二十年前他赶上风口，趁此机会起家发迹，赢得了合作的机会，使得本源集团一飞冲天。他相信二十年后的，自己依旧有能力维持集团的繁荣。

思及此，曹山自信地摇着手中的酒杯，就在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一道似有若无在身上徘徊，这种眼神他常在各种想要求得合作的人眼里看到，不足为奇。这刚才那道眼神给他的感觉，却像是被盘踞在远处蛰伏观察的猎物紧盯的，很多年都不曾出现了。曹山兴味寻找起来。

片刻，曹山很快锁定了远处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

两人几次视线相接，他都没有躲开，一次都没有。

曹山与他安静地对望时，对方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最后一次他手一扬，举着酒杯颔首，仿佛在说：幸会。

曹山眼睛一聚，稀罕起来：来了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他打发了身边的人，朝那个年轻人走过去。

站定后，将眼前的人上下打量，随后缓缓开口：“年轻人，看着倒有些眼生。”

男人笑起来，“曹老贵人事忙，不认识也正常，晚辈认识您就行了。”

曹山眉毛聚拢起来：“哦？”

“做木材生意的，有谁不认识曹老呢。”男人依旧微笑着。

他默不作声将眼前的年轻人从上到下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开口，语气淡了些：“原来是同行。”

男人笑意依旧，“不敢。”

曹山不为所动，至少面上是这样的。但心里却想：倒敢受。

生意场上，同行能意味着什么？

合作共赢？厮杀竞争？

同行见过不少，这些年吞并排挤的更是不计其数，但主动凑上前来的自称同行的，还是头一次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曹山正想着他接近的原因，男人就径直开口：“晚辈有一桩合作，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曹山看着他，笑了。难得遇见个聪明的，但他很快收了笑容，道：“既然是问，也就无妨。”

“不知曹老对姜氏集团近来要举办的家具展有什么想法？”

话一出口，曹山的表情肉眼可见发生了变化。

众所周知，这个项目历来都是属于自己公司的，年轻人胆子倒不小，开口就问这个。他仔仔细细盯着面前的人，想要分辨出他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故意来挑衅的。看了会儿，在心中叹气，有些遗憾这个小同行。

他做生意，可从来不会讲究什么狗屁的公平竞争，为了赢，不论多下作的手段他都使得出来，像是武侠小书里不问是非的杀手，前尘往事，因果报应，都留给来世。他曹山只要这当世的荣华富贵，而这种作风也让他多年在商场里无往不利，步步登顶有了如今的显赫。

所以，如果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真的想要跟自己竞争，他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曹山放下了手上的酒，意兴阑珊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男人说：“晚辈在想，有没有可能跟您取得合作？”

曹山眯起眼看他，这个小同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话说得不多，一句两句却处处犯他忌讳。

是他太久没出山？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

他收起玩味，眼中有明显不悦，“你刚才说认识我，却没打听清我是什么样的人？”

“您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也从不跟同行合作。”男人笑道：“但晚辈也说了，只是问问。”

“哼。”

男人并没有走，泰然自若。未几，又道：“晚辈明白您的顾虑，生意场上的合作，说白了就是弱的依附强的，借此来分一杯羹。”

曹山挑眉，没接话。心里却起微澜。

男人见曹山没甩手走人，心中稍定。随手拿过一杯酒，笑着坐下来，“可即便如此，晚辈也明白一个道理。”他将酒敬过去：“独木难支，互惠共赢。”

是了，过去一些求合作的，天花乱坠说得好听，但真的合作下来，不赔不赚都是好的，大多是借着他公司声望揽财分利，最后钱没赚多少，自己倒惹得一身骚。因此，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拒绝了一些不必要的合作，久而久之，众人都认为他从不与人合作了。

思及此，曹山看着递到自己身前的酒杯，接过来喝了一口。

喝了酒，话题就打开了。

两人撇开人群，来到一处沙发雅座。

“姜氏集团近来要准备家具展，而曹老您的公司是南部主要的木材供货商，我想要承包北部其中一条线的货源供应，不知曹老能不能替我美言几句？”男人坐下后，开门见山道。

“北部的市场？”曹山看着他，眉峰微皱着说：“抱歉，年轻人，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他直接说帮不了，连个‘恐怕’这样留有转圜余地的词都没说。

曹山这么说，并非武断不愿帮忙，而是真的帮不了。

北部的市场常年在海外。他年轻时，意气风发那会儿也觊觎过，但试了几次，对方非但完全不吃自己这套，还直接出手反击。而他因此差点毁了积累多年的老本。经此一遭，曹山也算是安分了，守着国内的市场。

他说完，端起酒，一口饮下，似是想要压下心中愤慨。同时观察对面人的反应。

期待对方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又盼望着这个年轻人能带来的转机。

其实在对方提出这个要求时，他就该走了。

到底是壮志未酬，年过半百了还挂念不已。

他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无法拒绝的理由去应承自己那多年不灭的欲望。

曹山看着对方，眼里燃起一丝期待，或者这个年轻人的出现，会是转机？

曹山静静看着他，又是期待又是忐忑。

说吧，说点什么，只要说出上述其中一点，他相信，他都会动心的。

男人最终不负众望。

他轻摇自己手上的酒杯，如曹山期待那样，早有准备般开口，语气自信地好像拿回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说：“如果我保证，啃下来后，曹老的公司能更上一层呢？”

曹山眼眸微光一闪而过，嘴角微翘，露出几分商人特有机敏来。

还有什么比荣耀长红对一个领导人来说更有吸引力呢？

他笑起来，贪欲流露，声音愉悦。举杯看着眼前的人，道：“这还有点看头。”

闻言，男人心想：这一仗，打赢了。

酒会上点到为止，确认意向即可，更深的合作却需要私底下来。

于是话题一转，轻松起来。曹山恍然道：“瞧我这记性。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付，付稠云。”

……

两人在沙发上窝了会儿，眼看时间不早了，曹山聊了句家常准备结束话题：“结束了有什么安排？”

付稠云看了眼时间，笑着说要回家。

曹山有些惊讶。付稠云面上闪过一丝暖意，解释道：“今晚弟弟回国，我要去接他。”不过说完，他就很敏感地反问：“曹老怎么这么问？”

曹山满眼赞赏地看着他，神情认真道：“你有诚意，我肯定也要有表示。今晚我收到消息，说姜氏集团的人会来，我想着与其我从中介绍，不如你今晚趁机跟他们打个照面，多少留下个印象。”

付稠云眼睛微睁，“姜氏集团？”

他倒是不知道今晚会有姜氏集团的人会来。

“是啊，不然我这一把年纪的，才懒得出席这些无聊的酒会。”

付稠云又问：“集团的谁会来？”

曹山压低了声音，语气里也有些不确定，“打听到的是姜京城，但可能性很低，多半是他手底下的人，但就算是只是手底下的，能见面聊上几句都值了。”

付稠云恍然。

姜京城，姜氏集团年轻一代的二把手。

集团版面相关报道的常驻嘉宾，他是姜氏年轻一代里出镜最多，最有可能从官方渠道里接触的人了。而且近年来随着老一代人退居董事会，几乎不掌管事务的情况来看。

姜京城俨然被列入了未来掌管姜氏的候选人之一。

他目光扫了眼酒会上的人，看来大家都收到消息了。明面上是为了本源集团来，恐怕实际还是为了姜氏集团。要是能在会上遇见姜氏总部的人。

那这场酒会，才是真正的不虚此行。

付稠云看了眼手表的时间，现在赶去机场还来得及，但若是错过了和姜氏接触的机会……

公司和家人，两者对曹山来说，根本没有可比性。

曹山没想到付稠云会这么纠结，不禁也对付稠云的弟弟好奇起来。

付稠云这人经过刚才的接触，他就感觉不一般，能让他这么上心在意的弟弟，恐怕也是一个狠角色。

曹山不禁感叹，江山代有人才出，到底还是比不上年轻人了。

他想起刚才两人谈合作的时候付稠云漫不经心运筹帷幄的样子，连他这个纵横生意场多年的人都感到胆寒。

想来也是，初生的牛犊，怎么会怕年华老去，风光不再的虎呢。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道理曹山懂，付稠云怎么会不懂。他很快做好决定，安排助理去接弟弟。

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付稠云确认消息已经发过去了，才抬头看过去。曹山却早已迎上去了。剩下他一个，眼看四周，在场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往门口靠近。

付稠云瞬间明白，这场酒会真正的焦点来了。

人头攒动，入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一片热络声中，一道充满笑意的声音瞬间压制了这场繁华。

“昨个儿我家老爷子还骂我不学无术，醉心玩闹。在座的声音要是再大点，被他老人家听到了，铁定又要抓我回去骂了。”

这话仿佛命令，话音刚落，人群散开。

付稠云刚结束了和曹山的对峙，身心还都需要缓一缓，并没有过去凑热闹。

他坐在沙发上，隔着人群，拿起一杯香槟，远远打量今晚来迟的“焦点”。

来的不是助理，竟是本人。

那人穿着得体又充满设计感的西装，举手投足间潇洒桀骜，笑容布满在他生机肆意的脸上，找不到一丝阴郁，让人见之只觉快意盎然。

年轻，光明，前途无量。

付御风看着“焦点”，心想：姜京城？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