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京城离开的那个晚上，付家人一夜无眠。
付母拉着付御风的手问：“决定好了不后悔？”
“嗯，决定好了，不后悔的。”
只这一句，付母便没再多问，而是嘱咐道：“既然这样，那就去休息吧。”
付松也在一旁应和道：“是啊，御风早点去休息吧。”
付稠云在一旁沉着脸看，付御风离开时，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哥。”
众人随之看过来，付稠云心有不快，本来不想搭理。但看到弟弟可怜巴巴地等着自己，就不自觉心软了，他走过去，说：“我送你上去。”
两人回到房间，门一关。付稠云就急着开口：“御风，你怎么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
付御风知道有此一遭，摸索着坐到沙发上。
“哥，你是不是以为，我有苦衷？是为了家和公司？”
付稠云沉默不语，但过了一会儿，又语重心长地说：“御风，这个家不值得。”
家，这个字是付家的禁忌，也是隐痛。每每提及，无一幸免。
付稠云神色黯然，“至于公司，就更不用说了。我经营公司，那是因为我在乎你。如果你为了公司，为了我们这个所谓的家牺牲了自己，不就本末倒置了嘛？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付御风沉默良久，忽然问：“哥，你需要我嘛？”
“嗯？”付稠云奇怪。
“我很需要你呢。”付御风靠在沙发上，背靠着寻找安全感。然后回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出去玩，我却意外走丢了。虽然你很快就找到我了，可在等你的时候，我是完完全全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的。”
付稠云皱眉，看着付御风，“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吓坏了。”
“是吓哭了。”付御风笑着纠正。
话锋一转，他平述道：“……所谓的被谁需要，就是成为谁的希望。”
“什么？”
“是我学习盲文时，靠自己读出来的第一个句子。”付御风说：“当我完整的读出这个句子时，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付御风的声音很轻，“嘈杂的环境，从身边擦肩而过的人，伸手摸不到实处的虚无，失去方向感的迷茫……我不知道哥你能不能明白，那种场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有多恐怖。”
“而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就是希望。也因此，你被我需要了这么多年。”
付稠云眉头松了些，似乎有某些了然要破土而出。
“姜京陵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需要我的时候。我像是被巨大的快乐砸中了。这么我都需要别人，却成为了她的希望。”付御风声音有些抖，“哥，你能明白吗？”
“可她在利用你啊，对你又能有几分真心？”
“你还担心这个？”付御风笑得更轻松了，然后黯然道：“这么多年，在这个家，我们被利用得还少嘛？那么爸妈又有几分真心？”
付稠云：“……”
“我不在对方有几分真心。”付御风几乎是在剖析自己，“我只在乎，自己也是别人的希望了……我跟她，说难听点，本质上都是交换。说不上谁吃亏，谁卑鄙。要真计较起来，我倒感觉，反而是我们家对不住她了。”
付稠云一言不发地看着付御风，他无法反驳。想了想，把劝说的话都咽了下去，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付御风的意思，深知此刻自己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最终，他只能无奈地说：“让我想想。”
这一夜，格外漫长。
付稠云在天刚亮的时候，推开了付御风的房门。
“哥。”
门一开，付御风的声音就随之响起。肯定的语气意味着他对于付稠云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他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昨天的样式。眼底的乌青，下巴上细小的短须，疲惫的神态都隐晦说明了昨晚他同样无眠。
此刻，付御风强打精神朝门口看去，期待哥哥思考了一晚的决定。
“我尊重你的决定。”
付稠云开门见山地告诉他，然后用同样平稳的语气继续道：“但有一个要求，你必须答应我。”
闻言，付御风的喜悦的眼神骤然多了一丝担忧，“是什么？”
***
手机已经震动了许久，姜京陵抬头看了眼床边的闹钟。才接电话。
“什么事？”她一边说，一边起床。
“董事会的人去公司了。”电话那头传来哥哥的声音。他语气严肃，一句废话都没有。
姜京陵挑眉，不甚在意。
她肩膀夹着电话，走到试衣间里挑选要穿的衣服，一边说：“去就去呗，一大把年纪了，我就不信他们好意思闹大。”
“这次不一样。”姜京城打断道：“爷爷都惊动了，不然我干嘛大清早打电话过来。”
姜京陵皱起眉，语气不快：“真是出息，告状告到爷爷那边。那爷爷怎么说？”
姜京城安慰她：“爷爷倒没说什么，只叮嘱别闹太大，让你亲自出面去处理这件事。”
姜京陵不耐，选出一件裙子走到试衣镜前摆弄，肩膀夹着手机跟堂哥打商量，“你去不行吗？非要我出面？我们跟他们聊不到一块。”
“没得商量。”姜京城坚持，“快点，我现在开车过去接你，还有半小时就到了，你赶紧准备好等我。”
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姜京陵只好挂了电话，把手里的裙子换成了职业套装，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下楼等人。
距离上次跟付御风吃完饭已经过了两天，有点想他了。
姜京陵坐在沙发上，嘴里咬着吐司给付御风打电话，想约晚上一起吃饭，培养一下感情。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猜他在忙，姜京陵便作罢了。
正好这时姜京城也到了，他没进门，只把车停在门口按喇叭催人上车。
姜京陵见哥哥催的急，只好先上车，晚点再联系他。
姜京城一边开车一边跟妹妹说公司里的情况，“这一回你动静不小，不仅是老爷子，就连余董那边都惊动了。一大早派了个人来公司等你呢。”
“余起元？”姜京陵嘴巴一瞥，问：“派了谁？”
姜京城静默不语，片刻后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姜京陵见哥哥买起关子，不禁好奇，转念一想，冷哼道：“派谁都没用。”
转眼两人到公司。一上楼助理就迎上来，低声在姜京陵耳边道：“总经理，章特助已经在您办公室等您了。”
姜京陵脚一抖，踉跄几步，蓦的问道：“谁？”
助理扶着姜京陵，见她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开口道：“章特助。”
姜京陵倏地看向哥哥，“他回国了？什么时候的事？”
姜京城昨天收到消息时，就期待着妹妹会有怎样的表情，见她此时失态的样子，有种意料之中的愉悦。
“笑什么，问你话呢。”姜京陵看哥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
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故意瞒着自己！故意的嘛！
姜京城眼看怒火就要扫射到自己，收了笑开口道：“其实我也是昨天才——”
话言至半，他忽然停下来，目光越过姜京陵，看向她的身后。略一停顿后，道：“……不如你还是亲自问本人吧。”
早在哥哥停住不语的时候，姜京陵就有所察觉，而等哥哥看向自己身后并说完剩下的话以后，姜京陵便再也不能装作不知了。
就像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再次听到身后那道熟悉的脚步声，姜京陵脑海里瞬间就关联了一个名字。
“久违了，京陵。”男人的声音自后方上空传来，笼罩在耳畔。
姜京陵立马转身，深怕慢了一秒就在这场重逢的对弈中输了一样：“好久不见，章起寒。”
男人目光平静，朝她伸手问好。姜京陵也大方回握，三秒后，又各自松开，两厢均无异样。
章起寒接着跟姜京城打招呼，后者回道：“久违。”
姜京城自然地握手，约他：“待会出来，我去找你，你回国，我们还没吃法呢。”
章起寒笑道：“好。”
“那我们言归正传吧。”章起寒开门见山道：“余董对最近一桩合作案有些疑问，派我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大概需要一个早上的时候，希望姜总经理腾出时间。”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章起寒目光看向姜京陵，问：“没问题吧？”
姜京陵与之对视，试图从他的瞳孔里看到别样的光彩，但看了片刻，只看到他平静的黑黢的瞳孔。
“没有。”
姜京陵径直走回办公室，身后只有章起寒跟着，其他人都有眼色地离开。
见章起寒进门，姜京陵比他更直接，更公事公办，不待他找坐下，就出言道：“如果你是为了阻止项目，那我们就不必谈了，我不可能取消合作。”
章起寒脚步不顿地走到一处沙发前，解开西装扣坐了下来。看到姜京陵还站着，说：“不急，坐下再说。”
姜京陵碰了个软，兀自站着。
“我已经让你助理空出一个早上的时间了。”章起寒依旧平静，没有甩脸：“你准备一个早上都站着嘛？”不等姜京陵说话，他又兀自继续说：“或者，你愿意站着，我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