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
一个比较中性的词，但放在男女之间，却极其暧昧。想象一下一男一女，相对而坐，话语间藏着机锋和爱意，末了还要相视而笑握手言和以示聊天顺利，成年人的体面和识趣都拿捏到位了。
但如果这两人是姜京陵和付御风，情况就要另说了。
姜京陵此刻抱着臂，翘着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说吧，聊什么？”
“对不起，我今天闹了点别扭。”
姜京陵眼皮一抬，这家伙先前还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怎么忽然转性了？心里虽然很差异，但开口还是忍不住挖苦起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付御风有些脸红，却依旧微笑着默认，“抱歉……”
姜京陵看他态度还算诚恳，坐正了些，“那是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既然要谈，就要谈到位。不温不火左右试探有什么意思，她喜欢一击即中，开门见山的谈发。
付御风笑容变得勉强，许久后才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自卑。”
姜京陵眉头一皱，没听清，“啊？”
“其实是因为我自卑。”他用极快且极响亮的声音地补了一句后，不自在地扯了一下嘴角，紧接着笑容更大，最后满脸都是让人放心的笑容。
姜京陵一言不发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眉头越皱越紧，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话题有点敏感，在她的设想中，这话剖心窝子互诉情肠的场景，应该发生到很多年以后，两人回首时提及当做笑料取乐，而不是现在，两人才结婚没多久，就忽然掏心掏肺到这种程度了？
但一直沉默也不是个办法，无措了片刻后，姜京陵只好放轻声音顺着他的话询问原因：“为什么这么想？”
问完，她还自己在心里想。付御风其实很优秀，没什么需要自卑的。
可付御风并没有这样想，听到姜京陵问自己原因，他虽然有些难堪，但还是极力坦然地说：“太多了……身有残疾这个就够我自卑了。性格也是，沉闷无趣，今天下午听到你跟复春聊得那么开心，我却一句话都插不上时，我忽然觉得，跟我结婚，你太委屈了。”
付御风并不是一个轻易妄自菲薄的人，他自从懂事起，就渐渐明白了自己的不同。虽然在开始怨过恨过，但最后也都慢慢接受了。他同时接受了“眼睛看不见，听觉就有天赋”的理由去接触音乐，努力至今，勉强得到一个像模像样的工作。每当全场为他响起掌声那一刻，长久以来萦绕在身体里的自卑也在因此有片刻的消弭。那时他就觉得，知足了。这已经是能给自己获得到的最好的生活状态了。
正当他长久的满足在这种单调的生活中时。有人打趣说：“真好奇谁会嫁给你。”那一刻，付御风脑袋一凉，忽然有种重要的事被故意遗忘很多年后突然提及的无措和惊讶。
他这幅样子，从没想过婚姻的事。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含糊其辞并温和地转移话题，但从那以后，他也曾在午夜梦回有过片刻的好奇和期待——我会娶到怎样的妻子——但思绪仅是一闪而过，第二天被太阳一照就消弭无息了，没有念想没有痕迹。
命运常在给人带来不幸的同时，也给人带来幸福。于付御风而言，失明的不幸带来了他音乐上的天赋异禀，也阴差阳错使自己成为姜京陵符合要求的丈夫人选。
前者是天意，后者是巧合。但不管天意还是巧合，都造就了付御风此刻的幸福。
“我实在是不够好。”付御风忽然叹了口气说道。
头脑一热领证结婚后，付御风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能把握住这两份幸福，但天不遂人愿，他越来越在与姜京陵的相处中，发现自己是那么不得要领。
从怎么简单的相处、交流到一些肢体上的接触和亲密，他都处理地一塌糊涂。往往令姜京陵置身于尴尬无措的境地。好几次他都安慰自己慢慢来，总会好。但这次来意大利时他才发现，可以有人跟她相处地那么舒服自在，惬意愉悦。
认识唐复春的时候，付御风就意识到他有多有趣的内在，像是烈日下浪花翻涌着的海滩，丰富热情。他虽然羡慕，但从未嫉妒，因为不在意。但经此一遭，付御风却开始有了芥蒂，还是因为在意。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健康的身体，连内在也不够漂亮耀眼。
这样一个里外都不够好的付御风，对姜京陵来说，还是太委屈了。
付御风陷在回忆中，久久无语。
耳边轮滑声擦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刺耳声音。
付御风从回忆里抽身，脸上还有郁色，他听到姜京陵开门走出去的声音，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姜京陵给两人都倒了一杯冰水，回来后递过去其中一杯，问：“喝吗？”
付御风还沉浸在郁闷的心情里，忽然听到她这样问，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几秒后才有些懵地说了声谢谢，捧着杯子喝了一口。
冰水下肚，有片刻的清明。
姜京陵坐回位置，仰头也喝了一口。
喝完，双手捧着杯子摩挲了许久，才有些迟疑着开口：“那个……”
尾音拖了很长，都没有下文。
真不能怪姜京陵无情啊！毕竟在她的视角里，付御风说了要聊聊后，就只憋出两句“你太委屈”、“我不够好”，便兀自陷入沉默里不说话了。
她在旁边看，虽然能感受到付御风的情绪，但要从这两句里推测出他‘翻云覆雨’的内心独白并作出对症下药的安慰，难度属实有点大。
姜京陵心想着哄人实在不是她的强项，仰头喝了一口冰水缓解安静的氛围。
“咳——”她清了清嗓，决定改变一下这沉闷的基调。
“付御风，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没等付御风说话，姜京陵就自答起来，“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
“诶！先别急着辩解！”姜京陵开口打断要说话的付御风，“得到了周围那么多人的珍重和偏心，你不仅不好好珍惜接受，还一直觉得自己不配，陷入自我怀疑和纠结——”
姜京陵语气冷静，问他：“喂，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你又把自己置身到了什么位置？”
付御风呼吸乱了，氛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
“你不愿意接受自己值得爱的事实，知道这样最伤谁的心吗？”姜京陵板起脸来训人很有一套，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忽悠瘸了，“是爱你的人。”
她仿佛没看到付御风逐渐被内疚占据的脸，一顿火力输出，“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我也看出一点门道了。你这人啊，表面看起来是与世无争的谦和老好人，内里其实复杂得不得了，别扭又纠结。”
“我……”
“让我说完。”姜京陵喝了一口水，继续贴脸开大，“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你身边的家人朋友看不到你的别扭，不知道你的纠结？他们都知道！”
付御风呼吸一窒，神情由震惊逐渐转为了然。
是啊，或许这些年，自己心里那些消极的想法，他们都知道。
姜京陵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回过味来了。于是继续道：“可就算知道了。他们也愿意无条件的陪在你身边，你觉得是因为什么？父母兄弟有血缘关系暂且不谈，但其他的朋友同事呢？我呢？我们为什么愿意陪在你身边，你明明知道，却不愿意相信。”
“还不是因为你值得！”姜京陵甩出最终结论，并以事实为依据展开论证去反驳先前付御风的话：“你说自己不够好，眼睛看不见，但你知道看得见的那些人只能坐在台下为你响起掌声嘛？至于你那一套性格论，更是无稽之谈。我为什么对唐复春有好印象？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啊！”
“我？”
“是，就是你！”姜京陵越说越激动，“围绕在你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你却陷在妄自菲薄的情绪里不能自拔，觉得自己不配爱，不值得爱。你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让人寒心了吗？”
付御风如大梦初醒，被问得愧疚万分。
姜京陵再接再厉，双手捧着付御风的脸，郑重道：“你知道，看到你这样我们有多伤心、多难过、多失落吗？”
付御风听得都想哭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消沉会让身边的人这么揪心难过。
“对不起……”他面露痛苦，“我不知道……我改，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了！再也不让你们为我担心难过！”
姜京陵扶着他的肩，陷入静默。
她看着付御风反思自责后悔不已的样子，默默松了口气……心道：年轻人啊，涉世未深就是比较容易忽悠。
鬼知道她刚才七拼八凑编了那些话死了多少脑细胞，不过总算成效甚佳。谈话前本来她还有些心虚呢，现在总算通过自己这个三寸不烂之舌把罪过让付御风自己担着了。
眼看付御风在一旁反思都快要哭了，姜京陵才终于大发慈悲拍拍他的肩膀道：“所以，不许再胡思乱想，不许再妄自菲薄了，知道吗？”
“知道了！”付御风激动着答应。
“你很好，很值得。明白吗？”
“明白的！”
最后耳提面命了几句，给两人这次谈话做了个简单的收尾，姜京陵彻底放松下来，她拿起桌上剩余的水一饮而尽，准备离开时见付御风还是一副激动不已表情，想了想不介意火上浇油一把，让他今晚睡不着吃点苦头，毕竟都是因为他大晚上抽风非要聊天，才让自己不得已陪着熬夜。
既然不睡，那就别睡了。
“对了——”姜京陵装作忽然想起，故意压低声音说：“你知不知道，我当初选择你来结婚，还有另一个原因。”
还有这样的事，付御风摇摇头，不禁有些好奇。
姜京陵看着付御风，弯下腰凑近过去，两人的脸颊近在咫尺，说话的呼吸轻易扫过对方的脸。
“其实是因为……你长得很对我胃口。”
付御风闻言一愣，又是惊讶又是害羞：“……啊？”
这算什么？如果说长得帅还能理解，但是长得对胃口怎么听怎么奇怪，有种“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的滑稽感。
“真的。”姜京陵对着他继续下猛药，“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
她拉长尾音的同时，也拉长了付御风的好奇。
“觉得什么？”
姜京陵抿起嘴，又凑近了些。
付御风睁着眼睛滴溜溜地等着答案。
……
……
不知过了多久，付御风感觉眼睫毛被人挑起，痒的他忍不住闭上眼揉了揉。
正要问姜京陵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就听到她的话伴着热气扑面而来：
“你的眼睛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弹尽粮绝……
争点气啊，日个万啊，救条命啊（抓头撕扯！！！）
我发了毒誓这本要日更啊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