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枰在军帐外站了一会儿。

可能只是短短一瞬，他却莫名其妙觉得脊背生寒，浑身冰冷。

那样的眼神，不管别人怎样看，谢枰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那个人就不是喻程雪。

那样冰冷、漆黑的眼眸，甚至还带了一丝狠戾。

谢枰想起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意外。

他想，难道喻程雪也重生了？

可这不对，喻程雪就算重生了，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更不可能有那样冰冷的眼神。

所以现在的喻程雪……究竟是谁？

“站在外头做什么，”帐内传来淡淡的声音，“有话就进来说。”

谢枰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喻程雪这话是对他说的。

这样冰冷淡漠的语气……

谢枰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心，安静片刻，慢慢掀开帘子往里走。

喻程雪的先生叫李毅，如今已近半百。见谢枰进来了，李毅下意识就要离开军帐，给这“小两口”留下说话的空间，可他刚迈步走了一步，喻程雪就开口道：

“先生不必离开。”

谢枰的身影微微一僵。

李毅也僵了一下。

如果放在平时，只要谢枰来了，喻程雪不管在做什么，总要让别人出去。

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不会有旁人在的情况。

可此时……

谢枰对上了喻程雪的视线。

喻程雪看着谢枰，声音平淡，但透着凉意，“有事儿吗？”

谢枰怔怔的。

他微微动了动唇，本来只是想来看一眼喻程雪，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现在非要问他有什么事，肯定是无话可说的。

喻程雪道：“没事就先回去歇着吧，本王和先生还有事情要谈。”

谢枰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放在以前，喻程雪从来不会在谢枰面前说“本王”二字。

如今一梦醒来，竟变得如此生疏。

谢枰无话可说，转身准备离开军帐。但他转身的瞬间，突然间觉得，如果是面对这样的喻程雪，也许上辈子喻程雪娶妻也不奇怪了。

想到这里，谢枰的眼眶突然一红。

他掀开帘子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喻程雪道：“先回去歇着，晚上再去看你。”

谢枰怔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很轻地“嗯”了一声，但声音里带了些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哽咽。

谢枰离开了军帐。

帐中，喻程雪始终望着缓缓垂落下来的帘子。

李毅站在旁边，不敢吭声，也不敢言语。

他能敏锐感觉到这两人之间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放在以前，喻程雪看见了谢枰，就会笑开花似的，眼底都是光，然后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留给他和谢枰单独的空间。

喻程雪几乎无时无刻不和谢枰待在一起。

他对谢枰说话的温柔和调皮，也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可今日是怎么了……

李毅不清楚其中缘由，只当喻程雪被算计后失了许多兵马，心情不好，因此也不敢多说话，更不敢问，只立在那儿。

喻程雪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垂下眼，双手撑在桌案上，看着眼前巨大的地图，安静了很久，开了口，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拿下金陵，还要多久？”

……

离开了喻程雪的军帐，谢枰回了自己的军帐歇息。

他背上的箭伤还未愈，而且伤势本来就重，再加上刚才被喻程雪那样冰冷的眼神如冰棱般贯穿了一样，现在只觉得心口疼得要命。

谢枰慢慢地坐在床榻边上。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上辈子在封地那五年，无人问津的五年。

离开洛阳之前，谢枰跟喻程雪说，他知道喻程雪的心意，但他不希望所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针对喻程雪，所以甘愿离开洛阳，去遥远的地方。

但这五年，谢枰没有见到喻程雪，不知道喻程雪是否早已变心。

他自己在封地苦苦挣扎，身子越来越弱，还惦念着喻程雪的时候，也许喻程雪已经和旁人新婚燕尔。

刚才喻程雪那样的神情，让谢枰遍体生寒。

他认识的喻程雪不是那样的。

所以喻程雪究竟是怎么了？

谢枰不知道。

本来重生这一事发生在他身上，他已经觉得不可思议。

那喻程雪会不会……被人……附身了？

谢枰一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更离谱，一边又觉得好像不是不可能。

他浑身疼痛，恰好有军医来换药。

于是换过了药，谢枰就躺在床上不动弹了。

他一直睡到了半夜。

谢枰醒来的时候，感觉身边有人。

他虽然已经醒了，但一时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动，想听一听在他身边的人究竟是谁。

那人似乎站在谢枰的床边。

过了一会儿，那人直接在谢枰的榻边坐了下来。

在那人的手轻轻撩开谢枰长发的时候，谢枰就已经知道这人是喻程雪了。

但谢枰还是没有打算睁眼。

他觉得这个喻程雪不是原来那个喻程雪，不是他认识的喻程雪。

谢枰在想，自己身边没有桃木剑，要是有桃木剑，那就一定可以将喻程雪身体住着的那个妖怪逼出来了。

喻程雪的手指碰到了谢枰的脸庞。

谢枰控制着不让自己眼睫颤动。

他不知道一会儿喻程雪是不是就要变出妖怪的原型，然后一口把他吃掉。

喻程雪似乎微微低下头来。

他的一缕长发扫过谢枰的脸颊，痒得要命。

谢枰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一下子睁开眼，坐起身，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喻程雪的脖颈，虽然没有用很大力气，但还是紧紧禁锢住了。

喻程雪的身子一僵，但并没有挣脱。

谢枰看着喻程雪。

帐内点着一盏烛火，火光无声地摇曳，将喻程雪的眉眼映得一半明一半暗。

喻程雪一动不动地看着谢枰，那种无动于衷的神情让谢枰浑身发冷。

这绝对不是喻程雪。

如果是真的喻程雪，他早就睁大眼睛，问谢枰这是在做什么了。

谢枰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低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喻程雪微微眯了眯眼，“什么意思。”顿了顿，“本王是谁，你认不得么？”

谢枰道：“你不是喻程雪。”

喻程雪淡淡扬了扬眉，漆黑的眼看着谢枰，“阿枰，你睡糊涂了么？这话说出去，你看看几个人相信。”

谢枰掐着喻程雪的脖颈，但总归是没怎么用力。

喻程雪的脖颈在谢枰的掌心下，那最明显的一条脉搏还在博博跳动着。

谢枰压低了声音：“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喻程雪没说话，但用眼神示意谢枰问。

谢枰先问了个最简单的：“我的生辰。”

喻程雪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答：“三月十七日。”

谢枰又道：“我十六岁生辰的时候，你送了我什么？”

喻程雪道：“一条亲手编织的红手绳。”

说完，他的目光微微往下一瞥，落在了谢枰正好掐着他的脖子手上，那手腕上就还绑着那条系了不会响的小铃的红手绳。

谢枰轻轻蹙了蹙眉。

他一边用袖子把自己的手遮住，一边想再来一个更难的问题。

如果喻程雪是被妖怪附身了，那这个妖怪一定也不简单，能附身在真龙之体上。

就在谢枰思索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喻程雪突然往前一倾身。

谢枰没留神，一下子被喻程雪压在了身下，压在了床榻之上。

他的手还掐着喻程雪的脖颈。

但因为不敢用力，轻而易举被喻程雪这个习武之人给拽了下来。

喻程雪单手抓住了谢枰两只手的手腕，往上一推，把谢枰的两只手都束在了头顶。

谢枰顿时觉得不好。

他怀疑喻程雪体内的妖怪要跑出来，要吃掉他了！

谢枰立刻挣扎起来，想用膝盖去顶喻程雪，但喻程雪比他反应更快，直接用腿压住了谢枰的膝盖。

喻程雪低垂着眼，看着谢枰，“你怀疑本王，本王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一下你，阿枰？”

谢枰看着喻程雪，呼吸有些急促，压低声音，“你怀疑我什么？”

“怀疑你……突然对本王这么凶，”喻程雪的另一只手缓缓滑过谢枰的眉眼、脸庞，最后滑到了谢枰的脖颈上，也学着谢枰刚才的样子，轻轻地掐住了，并且微微用力，“本王也觉得，你不是谢枰了。”

谢枰的呼吸微微一窒。

喻程雪又松了手，摸了摸谢枰的脸颊，“什么妖怪，乖乖从阿枰身体里出来吧，我不想动手，毕竟这是阿枰的身体。”

谢枰忍无可忍，对着喻程雪道：“你才是妖怪！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你……你不是喻程雪，你赶紧把喻程雪还给我！”

说到这话的时候，谢枰竟然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的眼眶很快就酸涩了。

上辈子……上辈子的喻程雪，也一定是被妖怪附体了。

不然他临死前给喻程雪写信，喻程雪怎么会不过来呢。

那个被他放在心头深爱着白月光，也把谢枰当做白月光。如果喻程雪知道谢枰出了事，一定会不眠不休跑马几日，冲到谢枰面前的。

那个少年……怎么会舍得让谢枰一个人孤独死去。

“求你了，”谢枰的眼眶红了，声音很轻，“把喻程雪还给我吧。”

军帐中一时寂静了下来。

喻程雪垂着眼，看着谢枰。

过了许久，他开口道：“可本王就是喻程雪。”微微一顿，声音低了几分，“看清楚了，本王就是喻程雪，是你爱的喻程雪。”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枰感觉自己的下颔被捏起。

紧跟着，喻程雪的唇就覆了上来。

谢枰悚然一惊，浑身都僵住了。

喻程雪的这个吻，剧烈又粗暴，甚至带了些蛮横，撬开谢枰的唇就直直侵入，也不管谢枰的挣扎，单手将谢枰两只手按得更死。

谢枰觉得他在被这个顶着喻程雪身体的妖怪在吸精气。

他拼命挣扎。

可在唇齿纠缠间，谢枰竟然尝到了一丝泪水一样咸辛酸涩的味道。

一瞬间，谢枰怔住，睁开眼的瞬间，对上了喻程雪漆黑的眼眸。

好像是晃神了，又好像是真的。

谢枰似乎在喻程雪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