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荆北的这些日子，喻程雪似乎真的致力于将荆北城建设得和洛阳城一样。

刚到荆北几天，就下了一场暴雨。

谢枰站在窗前，看着暴雨如注。

喻程雪出门去了，还没有回来。他去了山上，似乎要找一些常用的草药，军中常备的那种，以备不时之需。

本来是长青和金岳去的，但喻程雪说他正好去溜溜马，所以就一个人去了。

没想到下了大雨。

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谢枰还是放心不下来。

他走到屋门口，长青立刻跟了上来，“谢公子，你要去找殿下吗？”

谢枰点了点头。

长青道：“雨太大了，您……”

谢枰道：“帮我把斗笠和蓑衣拿来。”

长青本来想说什么，但看见谢枰不打算听劝了，就只能去把蓑衣和斗笠拿了出来，给谢枰亲自披上。

只有两件，谢枰去了，再带一件蓑衣去，长青就没法跟着去了。

金岳站起身，有些担心地对谢枰道：“谢公子小心，雨下得这样大，山上怕是有泥石落下，千万要小心。”

谢枰回过头来，对金岳笑了一下，说了个好，就出门去了。

金岳怔神很久。

虽然他不知道之前谢枰和喻程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感觉现在的谢枰和喻程雪之间，似乎正常了许多，才更像是他们原本的样子。

长青也很担心，站在屋门口，盼着雨快点停。

外头的雨真的很大。

谢枰只走了两步，都觉得有些难以前进了。

可他更担心的是，喻程雪有什么事情。

毕竟山上的情况复杂，雨又下得那么大。

谢枰在山下看见了喻程雪的战马。

这匹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马儿，此时此刻缩在能够勉强遮雨的树下，看上去特别可怜。

这匹马儿认得谢枰，一看谢枰来了，就想凑过来。

谢枰把马儿牵到了能够避雨的地方，绑好，再往山上走。

下了雨，山上的路真的更难走了。

谢枰没想到山路会这样滑溜，他两次没站稳，握住旁边的树杈，结果手心被树杈划伤了，第三次干脆没抓住树杈，跌在泥土里，脚还崴了。

虽然披着蓑衣，但里头的白衣也湿透了，还沾满了泥泞。

谢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往山上走。

他也没有办法凭着脚印去找喻程雪走过的路，因为下雨，所有都被冲刷干净了。

谢枰爬到半山腰，想找个歇脚的地方，又怕喻程雪一直在淋雨，勉强再往前爬了几步，突然脚下一滑。

这一下，是直接踩空。

谢枰以为自己要从山上滚落下去了。

可下一刻，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猛地拽住谢枰的手腕，一用力，将谢枰整个人都拉了上去。

谢枰脚下稳稳踩在地上的时候，还在喘着气，有些惊魂不定。

他被人拽到了一个山洞的边缘。

眼前是喻程雪那双漆黑的眼眸。

喻程雪身上没有被淋湿多少，很显然是刚开始下雨，他就找到这个山洞来避雨了。

反观谢枰，狼狈得要命，浑身泥水雨水。

谢枰怔怔地望着喻程雪，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上山来找他了。

喻程雪盯着谢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擦掉了谢枰脸上的泥和雨水，语气还有些凶巴巴的，“下一场雨而已，本王还能死在山上不成？”

谢枰刚想辩解，喻程雪就道：“要不是本王，你是真的差点死在山上了。”

确实是这样。

谢枰一下子就不吭声了。

如果不是刚才喻程雪抓住了谢枰。

谢枰真的会摔个粉身碎骨。

山洞中安静了一会儿。

谢枰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雨水。

喻程雪什么都没说，把谢枰的斗笠和蓑衣脱了下来，扔在旁边，身上要去解开谢枰衣裳的衣襟和腰带。

谢枰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脱掉。”喻程雪的语气有点儿冷。

谢枰不知道喻程雪干什么这么凶。

他来山上找喻程雪，还要受气。

喻程雪问：“不怕着凉染风寒是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强行扯开谢枰的衣襟，“脱了，穿本王的衣裳。”

谢枰一愣，“那你穿什么？”

喻程雪的动作微微一停。

片刻后，他看着谢枰，一字一句道：“本、王、光、着。”

谢枰：“……”

他的外衣被喻程雪脱掉了。

喻程雪把自己干净的外衣脱下来，让谢枰自己去把里衣也脱了，直接穿上他的外衣，然后喻程雪再用洞里的一点儿干枯树枝架起火来烤衣裳。

谢枰换好衣裳，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喻程雪的衣裳有些大……而且外袍里面，空的。

谢枰裹着衣裳，坐在山洞里，望着喻程雪给他烤衣裳的背影。

山洞外的雨还下得很大。

谢枰看见喻程雪采的那些草药，就放在旁边。

等喻程雪烤完衣裳，回过头，发现谢枰正自己拿了一种草药来，用石头碾磨着，磨成汁水碎末以后，敷在自己的掌心上。

谢枰也是在军营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所以认得这里大部分的草药。

喻程雪回到谢枰身边。

他在谢枰面前半蹲下来，垂眼看着谢枰掌心上的伤口。

刚才在山上的山洞里，喻程雪站在山洞口，本想看看雨有没有停，结果一出来，就看见了谢枰披着蓑衣的身影，正在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看见了谢枰跌倒的样子，看见了谢枰好几次抓住树杈才勉强稳住身形，满身泥泞往山上爬的样子。

喻程雪站在山洞口，看着谢枰冒着大雨往山上爬的样子，感觉心底好像裂开一条缝一样，冷风拼命地灌进去。

他想下去接谢枰，可外面下着这样的大雨，如果两个人都淋湿了，他现在连一身干净温暖的衣裳都不能换给谢枰。

如果谢枰知道喻程雪就在上面看着，可能又会生气了。

可事实上，他们如今的处境就是如此。

明明下着大雨，谢枰可以不用来找他，但谢枰还是冒着大雨来了，明知下着大雨的山间这样湿滑，这样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跌下去粉身碎骨，他都不顾一切地来了。

喻程雪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办法，能够让谢枰不要再来了。

谢枰给手心上了药，抬眼看了看喻程雪。

他刚想问喻程雪一句，喻程雪已经开了口。

少年淡淡地道：“你傻不傻，山路这么滑，还冒冒失失上山来？”

谢枰怔了一下。

但很快，他像是已经料到了喻程雪会这样说一样，垂下眼来，眼尾一抹红转眼就消失不见了，“是挺傻的。”

喻程雪没说话。

谢枰说了一句：“下次不会来了。”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等衣裳烤干，雨也差不多停了。

山洞外的天都已经黑了。

谢枰换上了自己的衣裳，准备和喻程雪一起下山。

喻程雪一只手拎着蓑衣和斗笠，一只手拿着采的草药。

谢枰跟在喻程雪身后。

天色很黑，他几乎看不清路，滑了两次，撞在喻程雪的后背上，再加上上山的时候本就摔跤崴到了的脚，所以走起来很不自在。

最后，喻程雪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把草药和斗笠塞到了谢枰的手里，让谢枰拿着。

谢枰不知道喻程雪要做什么。

只是他还没反应过来，喻程雪已经背过身去，一弯腰，一抄腿，就将谢枰背了起来。

“你……”谢枰吓了一跳。

喻程雪道：“别乱动，等会儿摔了就是我们俩都粉身碎骨。”

谢枰一下子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怔怔地伏在喻程雪的背上，手里紧紧攥着斗笠和草药。

喻程雪走得很稳，一步一步，偶尔滑了一下，也能很快稳住身形。

为了走得更稳，他换成了单手托着谢枰，另一只抓着山间的枝条，借力之后，就更不容易滑倒了。

谢枰搂着喻程雪的脖颈。

下过雨的山间，静得厉害。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似树叶上落下的水珠一样。

快到山脚了，谢枰眼前微微一亮。

“快看……”谢枰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眼底有些亮，“是流萤！”

喻程雪原本低头在看路，闻言抬起头来。

夏夜的山间，飞舞着不少的萤火虫。

刚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虽然是夜晚，却也觉得这些萤火虫的光芒格外明显，绿莹莹的，翩翩扇着翅膀。

喻程雪停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一只萤火虫。

谢枰趴在他的背上，似乎有些开心，“看看。”

喻程雪松开手。

那只萤火虫先是停留在喻程雪的指尖上，随后飞到了谢枰的手背上，最后闪着光芒飞走了，和其他的流萤一起，汇聚成了浅淡的光河。

谢枰看得有些走神。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荆北之地原来也有这样的美景，原来也有这样漂亮的萤火虫。

上辈子在荆北的五年，谢枰几乎没见过这样的空山心雨与漫漫流萤。

“真好看。”谢枰小声道。

喻程雪没有说话，继续背着他往山下走去。

过了一会儿，谢枰忽然问喻程雪：“你也这样背过你的心上人吗？”

喻程雪的脚步一顿。

顿的这么一下，他就滑了一脚，幸好一手抓住了树枝，但树枝上凸出的刺，瞬间划破了手心，很快有血流出来，只是在黑暗中，看不清而已。

安静半晌，喻程雪淡淡“嗯”了一声，“背过很多次。”

谢枰没有说话了。

一直到了山脚下，喻程雪才把谢枰放下来。

谢枰把战马牵来了，准备牵着马儿和喻程雪一起回家。

但他刚牵着马来到喻程雪面前，喻程雪忽然就伸出手，手握着拳头伸到了谢枰面前。

谢枰怔住。

下一刻，喻程雪松开拳头。

一只被闷了很久的萤火虫，没什么力气地在喻程雪掌心上扑扇翅膀，似乎想飞起来，但又飞不动了。

“喜欢就带回去养着。”喻程雪道。

谢枰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喻程雪被树枝割伤流血的手心上，心脏突突地疼着，疼得他想流出眼泪来。

那只萤火虫还在挣扎。

“不要了，”不知过了多久，谢枰开了口，声音里藏着难以听出的轻微哽咽，“放走吧，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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