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程雪一时没有说话。

一片漆黑的屋中又陷入了寂静。

轻微的窸窣声过后，谢枰感觉喻程雪似乎转过身来了。

随后，一只手臂将谢枰圈进怀里。

鼻尖是熟悉的气息，谢枰把脸埋在喻程雪的怀里，感觉喻程雪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痒痒的，麻麻的，但他喜欢这种感觉。

谢枰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喻程雪抱着谢枰，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略微撑着身子。

他受了伤的那只手臂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缠了布条，有些隐隐作痛。但这只手臂抱着谢枰，又觉得似乎不那么疼了。

喻程雪抱着谢枰的时候，觉得谢枰其实挺瘦的，顺着脊背摸下去，能够清晰地摸到脊背上的骨头，格外分明。

这些年跟着他东征西战，谢枰没少吃苦。

很多时候都是喻程雪上战场，谢枰镇守大后方。

为了转运军粮，谢枰也曾经几天不睡。

窗外的蝉鸣声很嘶哑，有时候忽然安静下来，有时候又突然扯着嗓子叫唤。

喻程雪垂下眼，黑暗中隐约能见谢枰的眉眼轮廓，睡在他怀里格外平静。

过了很久，喻程雪慢慢低下头来，唇轻轻贴在了谢枰的眉间，随后将谢枰抱得更紧了一些。

第二日，李济拿着那封御笔书信亲自来到了府邸上。

喻程雪在厅堂上接见了李济。

李济一见到喻程雪就跪了下来，将那封御笔书信呈了上来，道：“昨夜下官想将信交给殿下，没想到殿下不在，但谢公子也一直迟迟未来，于是天一亮，下官就过来了。”

长青接过那封御笔书信，交给了喻程雪。

喻程雪拿了那封信，但没有看，放在了旁边。

他对李济道：“辛苦李大人特意跑一趟了。”

李济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喻程雪又道：“从本王府上出去往西，约莫十里地，有一个大坑，李大人要是有空，烦请找人把坑填上吧，以免有行人跌落其中。”

李济抬起头，有些惊诧道：“大、大坑？”顿了顿，脸上似乎闪过些疑惑，但很快又道，“是，下官这就去找人把坑填上。”

说完，李济想起身。

喻程雪缺淡淡扯了扯唇角，问：“李大人，你来的时候，不是走的从西而来的那条路吗？怎么，你没看见那个大坑，为何一脸惊讶？”

李济的身影一僵。

喻程雪道：“从太守府来本王府邸，也就那一条路可走。李大人来的时候，是假装没看见，在本王面前演惊讶，还是夤夜赶路，天还没亮就到了本王的府邸外，所以才没看到那个大坑？”

李济勉强笑了一下，“下官来时走得急，可能走偏了，确实没看到大坑。”

喻程雪也没多什么，“请回吧。”

李济起了身，转身往门口走。

走到厅堂门口的时候，喻程雪拿起了那封信，看了一眼上面的落款，头也没抬地对李济道：“李大人，既然是骑马来的，就小心不要弄脏衣摆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李大人去坑底下查看了一番，衣摆上这么多泥。”

李济才走到厅堂门口，身影就是一僵。

但他还是回过头，白着脸对喻程雪说：“多谢殿下提醒。”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长青在一旁拧着眉看。

喻程雪最后还是没有拆开那封信，拿着信，回房去了。

房中，谢枰已经醒了，坐了起来。

他坐在榻边，看着喻程雪走了进来。

“李济来了吗？”谢枰问道，“他说了什么？”

谢枰觉得昨天极有可能是李济派人把他推下去的，只不过很可惜的是，谢枰没死成，再或者，可能对方的目的也不是谢枰，而是喻程雪。

不管是目的是谁，都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

“没说什么，”喻程雪把那封信递给了谢枰，“把我父皇的信送了过来。”

谢枰看着那封信，怔了一下。

喻程雪道：“拆开看看。”

谢枰不知道喻程雪为什么要他来拆。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那封信来，慢慢地拆开。

经过一晚上的歇息，服药和敷药，谢枰已经好多了。

除了感觉身上还有某些地方摔得肿胀没消，其他地方都已经不那么疼了。

谢枰把信拆开了。

他垂下眼来，把信从头读到尾，渐渐的，眼底浮起一些惊喜的神情来。

谢枰抬起眼，望着喻程雪，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似乎有明亮的星星一样。

喻程雪其实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但他看着谢枰这个样子，还是问道：“父皇说了什么？”

谢枰捏着那封信，声音轻轻的，但难掩开心，“陛下说，让你回洛阳去，他想你在荆北的这些日子已经改过自新了，希望你能够重新回洛阳辅佐他，当他的左膀右臂。”

喻程雪看着谢枰的眼睛。

安静很久，他伸出手来，掌心贴着谢枰的脸颊，无声地摩挲了一下，问道：“你很开心么。”

谢枰怔了一下。

他想，怎么能不开心。

“你不开心吗？”谢枰反而喻程雪。

喻程雪一时没有说话。

回洛阳，还是留在荆北，其实都差不多。

只不过在洛阳，可能谢枰会获得短暂的安全。

而在荆北，不管是谢枰还是他，也许都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危险。

但他们是在一起的。

回到洛阳以后，就怕没这样相伴的机会了。

喻程雪没有回答谢枰的问题，手慢慢地放了下来，但又谢枰握住了。

谢枰的手有些凉，不似喻程雪的手那样温度高。

“等我好了，我们就回洛阳吧。”谢枰轻声对喻程雪道。

喻程雪没有说话。

谢枰又道：“如果你喜欢荆北……喜欢荆北的星星，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回来看，总有机会回来的，不缺这一时。”顿了顿，“你父皇既然已经开口，便是证明他想要你回去，还想要你继续当太子……”

直到此刻，喻程雪确定谢枰确实没有第一世的记忆了。

不过没有也没什么关系。

第一世是他死了，与其让谢枰想起那样的过往，不如让谢枰记得，他曾经被喻程雪负过，总比让谢枰记得喻程雪的死要好。

安静了一会儿，喻程雪伸出手来，抽走了谢枰手里的那封信。

他说：“这封‘御笔书信’是假的。”

喻程雪将信纸拿了回来以后，抬手揉了揉谢枰的头发，“好好跟我在荆北待着吧，我不走，你也一辈子不许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