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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旧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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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陆遇迟从工作室门口送走,初庭站在这日头的风口。

大门两扇朝外敞开,斜前方对着棵高大的常青松柏,穿堂风打马而过,上面雪屑抖落,伴随从她脖颈钻进羽绒服的冷风。

初庭肩膀颤得一激灵,将方才吊到嗓子眼儿的砰砰乱跳的心,尽数吞进肚皮里。

浑身上下有种说不上来由的别扭。

那股子窘迫劲儿特别难消,她从身侧抬起只胳膊,手背往左脸一贴,保留的些许烫灼热了肌肤。

估计刚才脸也是红的。

思及此处,初庭垂下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她打小脸皮薄,字面上的意思。

但凡一张口撒谎,或是一紧张,这张巴掌小脸必定自内而外漾出显眼异常的红。

邵珊珊他们得知后锐评,说这张魅里带俏又将清纯恰到好处的“妖精”脸蛋,偏偏投错胎,生到个唐僧身上。

更有甚者不要脸胡诌:“长最海的脸,当最纯情的妞儿。”

初庭摇摇头,正打算先回屋里时,手肘不小心从香几棱角边一触而过。

这才想起窘迫的前因后果。

老式香几分为上下两层,第一层摆着原先养兰花的空盆子,第二层离地面近,这才让她往后踉跄时,小腿肚碰倒了物件。

老房子有年代的东西多,放得七零八落,忘东落西是常有的事情。

至于到底倒掉何物,她完全没几分印象。

初庭矮下腰,手腕下压,挤着脸一边的眉头和眼睛,卯足了力气伸长胳膊。

费力终于勾出角落里的东西,紧随其后,一声更加明显的脆响。

再垂眸,视线中玻璃碎了一地。

从下面掏出来一个厚实的相框,木质材料,捧在掌心无意揩过凹凸不平的边框,边边角角都雕刻着落错有致的细暗花纹,实在精致。

可惜的是,相框表面镶嵌的玻璃碎得不成样子,只堪堪在四角卡了几块大的,打眼看过去地面上星星点点,明媚阳光中玻璃折射出微小的光。

她小心地吹掉表面的灰尘和杂须。

细小的颗粒像飞虫在空气里起起伏伏中,照片朗然起来。

初庭愣了一下,表情讶住。

拍的是高中那会的她。

十六七岁的初庭五官还没完全张开,那张明丽漂亮的脸蛋有些婴儿肥,保存着少女青春期特有的稚气。

她耳边发丝里别着一朵合欢花,墨发披肩,一中的夏季校服版型宽大,难显她渐渐流畅又婀娜的身体曲线。

那神情像是被拍照的人叫了一下名字,忽然回头,水盈盈一双杏眼,眼尾微翘,含着惊讶。

初庭只觉得熟悉,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什么时候拍的。

旧照片刚好暴露到空气中。

初庭捏住其中一个边角,从碎玻璃里掏出照片,带动翻转背后。

动作间,她目光下移,背后右下角圆珠笔写了一个很小的符号,可惜时间久远,笔墨掉得几乎看不清。

不等她再深究细想,吴奚从后面跑出来,手里端着堆起来要冒尖的应季砂糖橘。

吴奚满面春风:“庭姐,原来你还在这儿站着呀。快尝尝我新买的橘子,可甜了!”

接着眸色一转之际,从眼眶坠落地面,吴奚哎呀出一声错愕:“这怎么回事,一地碎玻璃!”

“庭姐你快往边上站,小心把你划伤了。”

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果盘,转成陀螺到处找扫帚。

吴奚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打扫干净,临到最后不放心,又弯下腰,两眼凑近确定好没有玻璃碎渣后,卸掉提心吊胆的气。

手边刚好是剥好皮的砂糖橘,吴奚从果盘里挑出来,嘿嘿笑了一声,转去递给初庭。

“本来以为碰见唐远哥这个明星算够幸运了,没想到今天一下子又见了这么多,够我回去跟朋友吹一辈子牛了。”

吴奚笑意不减,语气顿了须臾继续道:“话说庭姐,你真的要去参加那个客串的试镜吗?如果你去了我肯定当你头号粉丝!”

赔陆遇迟豪车维修费那个事,吴奚对初庭打心底的感激。

不仅如此,这份感激在几分钟前演示的一颦一动中蒸腾更胜。

美人制伞过分惊艳,这场景,实在叫人移不开眼。

吴助理感动外加惊艳,当机立断发誓要当初庭的死忠粉。

不过对于当事人初庭而言,她自己心里都没个准数,演戏她提不起兴趣,至于接不接对面抛出的橄榄枝,思绪在和陆遇迟那番寺中交谈里摇摆不定。

她懒得把小橘子剥成几瓣,拿起整个凑到唇边,张嘴贝齿就着最顶端的果蒂吞了。

话音都含含糊糊,双手一摆理由随口扯来:“突然想起来还有张稿子没画完,你慢慢吃,我先进屋了。”

工作室书房紧靠小花圃,寂静异常。

初庭坐在窗口,外面树斑影影绰绰,明暗参半洒过一桌子铺陈而开的笔墨纸砚。

环境无可挑剔的雅致,美中不足的是她犯了难。

有稿子没画完不是个假话。

她现在手头上的确有个博物馆文创的设计稿,可惜卡壳许久,光设计初稿画废十几二十张,怎么改都不满意。

初庭揉着紧蹙的眉心,iPad息屏,扔到边上。

正要撑桌沿起身,手外侧就近挨了挨拿来练书法的米黄色宣纸。

她分去几寸目光,聚焦视线过后脑海里一闪而过陆遇迟半笑不笑的脸,继而顺理成章忆起为了疏解尴尬,她随口答应下来准备送人的吊坠。

提及那枚吊坠,初庭更焦灼了。

她不是没应酬过,放在以往甚至称得上得心应手,偏偏这位大老板陆影帝临行前,非问她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有没有缘分”。

陆遇迟语气随意,或许是打趣,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先是一触而过的额上雪,再是灵喜寺的姻缘签。

他做得矜贵有礼,却总在某瞬间激出星点的暧昧不明的氛围。

巧妙地和她记忆里的人重叠出几分相似。

很快,初庭把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荒谬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她胡乱抓了一把额前刘海,信手从笔筒抽出根紫檀狼毫,笔尖洇湿墨汁,悬在手指间,她掀开半敛的浓密睫毛,看了一会儿窗玻璃上隐隐约约倒影出来的自己的轮廓。

所以该写什么。

祝他生意兴隆?

还是财源广进?

思来想去十几个,都是百爪挠心,无从下手的程度。

初遇揉了一下莫名酸楚的手腕,干脆重新把笔放置好,在万千祝福语里,选择及时放弃。

倏然,她目光无意扫过桌上她和爷爷的合影,想起来,手塞进衣兜,一并掏出里面的旧照片和签纸准备收拾好。

映入眼帘的照片交叠出租车发票,就是没有土粉色的姻缘签纸。

起初她以为自己装错了地方,直到彻底翻遍上下所有的口袋,初庭彻底傻眼了。

真的丢了。

初庭忐忑地咬着下唇,攥紧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叩响桌案,小动作难掩脸上复杂的神色。

寺庙里她跟陆遇迟在神仙面前撒谎,现下可好,神仙知道后怪罪下来,她连证据都丢了。

她暗戳戳抱有一丝侥幸:

最好是跟她那会儿擦鼻涕的卫生纸一起扔了。

总之,千万别掉在陆遇迟车上。

*

城郊的高档住宅区绿化极佳,放眼望去成片成群成群的绿在整体的苍白色中十分两眼。

每逢入组拍戏,陆遇迟都会到城郊的私人公寓住几天。

交通方便,人少,还清净。

屋内装修北欧简奢风格,清一色的黑白灰色调布满整个房屋,水晶吊灯光色冷白,高悬在天花板上,显得整个客厅格局极其空旷。

陆遇迟刚洗完澡,漆黑短发的发梢滴答着未擦干的水珠,随便一个舒服的姿势,松松散散坐到沙发里面,浴袍垮身上,男人的肌肉线条很漂亮,露出的少半截胸膛皮肤冷白如无瑕美玉。

随手一拍就是国际大片的程度。

陈雨江往微博上发完今天的拍摄花絮,没走。

杂志拍完已经是傍晚,自打入冬过后天黑得早,吊灯的光色冷,愈显明亮。

陈雨江双手交叠垂落身前,站姿端正,目光却涣散。

就像被罚站军姿似得,杵在灯底下一动不动。

陆遇迟翻阅剧本的漂亮细指停顿,直视着前方,他的目光很淡,说不上是什么神色。

半晌安静里,陆遇迟终于舒展开眉眼,嘴角不带任何情绪的压了压,声线低沉:

“怎么,还有事?”

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间歇性耳聋。

陆遇迟深换一口呼吸,又叫他大名。

“陈雨江。”

对方语调上扬“嗯”了一下,瞳孔总算重新聚焦起来,陈雨江意识到自己走神,讪讪道歉:“老板你刚才叫我?”

陆遇迟把台词本扔旁边,支起半边脸,扬面挑眉,顶光底下一双深眸透亮:“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陈雨江微抖肩,从抿紧的唇缝里啧出一声响。

他嗫嚅两下试探着凑近脚步,舌头在脸颊内壁绕了一圈,终于开口。

“……老板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陆遇迟眼底闪过一抹明显的诧色。

陈雨江咽了咽,脚步再靠前一步,手掌心朝上摊开。

灵喜寺的姻缘签。

和今天早上去寺里,初庭求的那枚没差别。

唯独这张,右上角纵向排版大字号的“上上签”三个字。

陆遇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接过手,指腹皮肤贴在纸上,粗糙的颗粒略微磨人。

他猜到这枚签的主人是初庭,没下定论,他偏开头,语气还是淡:“这张签纸,你哪儿找来的?”

“今天下午拍杂志,我上车取充电器的时候,看见它掉到后面座位的夹缝里了。”

闻此言,陆遇迟没接着问下去。

陈雨江试探再问:“是谈了吗?”

陆遇迟凝神看了一会儿,垂下眼皮,语气相当平静。

“我倒希望是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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