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上写了笔走龙蛇几字,不多,但足够看懂,而且下面还盖着县官老爷的大印——
“夏情与陈霖结为夫妻,本官准的!”
是郑知县写的文书。
夏缭捏着宣纸的手狠狠一紧,心,简直凉透了!
“大伯您小心点,若是弄坏了,也是要做大牢的,那上头盖的可是官印!”夏情凉凉地吐出一句话,分明是骄傲得意的样子,真是把夏缭气坏了。
凭白无故给了官老爷五百多两银子,夏情若是不拿个证明什么的,他哪里有底气跟夏缭这老狐狸斗?
除非夏缭把这事告到知府那。
否则的话,谁也不能强娶他夏情。
民不与官斗。
官可不是好招惹的。
何况夏缭也应该没什么强硬的后台吧?
乔大郎可不信什么官什么印的,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破纸罢了,还能阻挡得了他?
“都滚开。”
怒吼一声,乔大郎硬是朝夏情抓去。
见状,他后头跟着来的乔家寨的人就要阻止,但就在这时,夏缭却突然挡了下,心里先一步冒出一道毒计!
盖了官印的文书又怎样,只说不识得字,县官再震怒,也不能定罪杀头。
只是无知之罪罢了。
而又能,趁机毁了这文书。
同时彻底断了夏情这孽根!
“情哥儿,这是干吗呢?”
突然,便听着一道洪亮的声音传入。
夏情被乔大郎抓着,却硬挤出一缕得体微笑,“张捕头真巧,竟能遇上呢。”
天不亡我。
说着,夏情目光从张捕头身上收回,落在乔大郎身后夏缭的身上,明显见到夏缭身体僵硬,一张老脸,脸色甚是难看。
可他到底姜是老的辣。
眨眼反应过来,先一步迎上前,向张捕头打招呼,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对手身上塞银子,意图蒙混过关。
但这举止,却引得夏情一阵嘲讽勾唇。
下一秒,果然就见张捕头横眉怒目,推开夏缭,厉喝,“干什么!干什么啊!是不是有事?都给本捕头老实点儿,否则统统带回县大堂去!”
这话一出,全场一震。
普通老百姓,谁愿意跟县大堂扯上关系,在这乡里乡村的,谁若去一趟那里,就够让人在背后议论半个月的,纵然没犯事,也难免被嚼舌根儿。
夏情被郑知县请宴,当时张捕头也过来了,在外头等着。
本着他们这帮人沆瀣一气的想法,夏情也像今日的夏缭一般,偷塞银子给张捕头,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谁料张捕头竟出乎意料地正直,与那县官绝然不同。
着实被夏情暗地里钦佩了一番。
再如今,看到夏缭吃瘪,夏情自是心知肚明。
“张捕头是这么回事……”
夏情把事情略略一说,然后将那文书交上去,顺便一指乔大郎等人,“张捕头,您看这帮人该如何处置?万一不服,可就麻烦了……”
“麻烦什么?!”
张捕头一张黑红的面堂,“唰”地一厉,抽出腰间捕头刀,哗,寒光四射,他怒视现场所有人——
“谁敢闹事,站出来,本捕头的这刀可不长眼!出来,出来啊!”
瞬间,乔大郎脸色铁青。
刚要往前去,被身后跟来的乔伯给狠狠拽到身后,腆着笑脸打圆场,“捕头大人过虑了,我等人都是不敢的,若无他事,我们便先告辞……”
“告什么辞?!”
张捕头大斥,拿锃亮的刀尖遥指现场所有人,“你们一个个地,敢在本捕头跟前闹事,走,都给我带回衙门,都走!”
县城
街头熙熙攘攘,人们奔走相告:
“快去看,县老爷审案了,快去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我有没银子!”
“嘿,不用银子,上次在河里钓上金娃娃的那哥儿,审他,去看看吧!”
“走走走,我也想看看那哥儿长啥样……”
很快,附近百姓聚集在县公堂外头,还没到开堂的时间点,这里已经人山人海。
夏情满头黑线,他分明钓鱼养家的,结果现在跑公堂了。
但愿郑知县不会再看上他钓上来的这条鱼!
“姑爷赶紧的,快点呀!”
“少爷他就在县衙公堂,咱们赶紧的!”
说话的人正是小桶。
早上,少爷刚出去钓鱼没多久,姑爷就醒来了。
可惜的是,姑爷他失忆了,不记得落水之前的事情,落水之后也不记得了,他是姑爷醒来见到的第一人。
小桶别提多高兴了,转眼又觉得不太对,唉,早知道让少爷守着姑爷,这样姑爷醒来见到的第一人便是少爷了!
不过失忆是件好事。
小桶多长了个心眼儿,撒谎说姑爷跟少爷早就成亲,是去河边钓鱼,姑爷才掉进河里的。
还有姑爷本来便是孤儿,无父无母,极疼爱少爷,对少爷宠爱有加,连少爷不生孩子都不在意,甘愿入赘……
可是醒来之后的姑爷、很怪!
总之,小桶说不上来那股味道,总之就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本来他们呆在家好好地,但小桶听到外面动静,知道少爷被带到公堂,不放心姑爷一人在家,小桶连拉带拽,把姑爷也终于扯到了这县城里面来找少爷。
小桶想让少爷第一时间知道,姑爷他醒来了。
“好了。”
小桶的手,被一只保养极精致雅观的有力大掌拿开。
身旁的男子,高高大大,却是气度尊贵。
他负手而立,俊美绝伦的容颜无一丝表情,连说话的语气都毫无半分情绪,令人察觉不出他的喜怒。
小桶歪头看着姑爷,“啧啧”轻叹。
陈霖闻声,长眸视来,仿佛在问:怎么了。
小桶摇头再度啧啧道,“这样看,姑爷与我家少爷当真是太‘像’了,我家少爷就跟姑爷您一样,对什么都冷冷淡淡,连老爷夫人丢了,少爷虽急得恨不能倾尽一切去找人,可表面还是那么一副就跟他无关的样子……其实我知道,最近少爷都有黑眼圈了,他为这事肯定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担心啊!”
陈霖轻咦,道,“你之前不是说我与你家少爷‘夫妻一体’,怎么听你这口气,却全然不是这般?”
人虽失忆,却非失智。
陈霖不理会小桶那叽叽叽喳喳的解释。
他转眸,映入他那深黑的眼里这处县城,一片荒凉破败,街头零星的粗布衣的百姓,亦是衣衫打着补丁,街头铺面、摊贩,却也十分陈旧,犹如一座不开化的边陲小村落。
“此处的县令,究竟是如何治理的这一方土地与百姓?”
陈霖眉头不由皱紧!
“姑爷,您说什么?”小桶凑上来好奇地问道。
而他来时的那枫树村,尤其更甚。
陈霖瞥他一眼,径直往县衙方向而去。
“姑爷等等我啊!”
小桶连忙追了上去。
二人赶到县衙时,看热闹的人已经一层搭一层,他们在最外圈,根本就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好容易挤进了两层去,但小桶也是看不见。
姑爷倒是身形修长魁梧,他一定看到堂上的情况了。
“姑爷,你忘记少爷的长相了吧,就堂中长得最好看的哥儿,便是您妻子,我家少爷!”
小桶从旁叭叭说着,引得周围看热闹的都瞅他。
陈霖对那传说中的“妻子”,却是无甚好奇与喜欢的,之所以前来,是要看看这县官是怎样审案的,又是怎样之人,才会将这堂堂的林塘县治理成这般模样!
只是每每至此,陈霖总觉得胸口积郁着一股怒气。
但是,他又十分怀疑,若如小桶所言,那他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为何会关心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