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明明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江鸣雪坐在军帐中，却觉得身上有些冷，好像盛夏的日光并不能照到她身上，也不能洒到她心里。

她不是一个阴郁的人，今日却觉得心中有些沉闷，大约是因为挂念燕晗的缘故。

但她相信燕晗，相信他是不可战胜的，相信他一定会回来见她。

江鸣雪等了很久，大约也没有那么久，只是她心中有些慌乱，所以觉得每一个时刻都漫长，长到她能把与燕晗相处的每一个时刻都回忆好多遍。

终于，在黄昏的天色变得微红时，她看到了挂念已久的那个身影。

燕晗站在门前，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帝王的披风被风吹得扬起了一角，手中的长剑上似乎还滴着血，带着几分一如既往的萧瑟与狠厉，似乎和江鸣雪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帝王的仪态向来都是极好的，即便是刚从沙场上回来，光看这个逆光的剪影，也让人觉得矜贵自持，没什么血腥戾气。

江鸣雪正要笑着朝他走去，却愣了愣。

燕晗的身形微微一颤，随即撑着剑，缓缓跪了下去……

似乎实在疼得没有力气了。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即刻起身走去，在燕晗面前跪下。只在与他对视的刹那，她的眼睛便顿时红了，恐惧席卷过她的心，又化作近乎撕扯的疼痛。

江鸣雪哭了出来，“燕晗……”

“你怎么了？”

在她面前，燕晗的笑变得有些凄惨，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他本就白皙，此刻似乎还要白上几分，带着几分病态的美丽，像一张干净的纸，光一照，就要透明起来。淡青色的血管透过苍白的肤色，在颈边隐现，似乎在诉说某种难掩的痛苦。

一些血迹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似乎是喷溅上去的，殷红的血将白皙的底色衬得更冷冽，也更疯狂。

燕晗定定看着她，琥珀般的眼睛依旧很漂亮，只是变得很红，连眼白也带着血色。

他缓缓眨了眨眼，似乎已经看不清她了。

“还好，朕还是见到你了。”

他依旧凝神看着她，哪怕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却还是想象着她的样子，唇边终于泛起一丝满意的笑，

“朕快要死了。”

“母后不曾留活路，朕也没办法……”

江鸣雪跪在他身前，泪水不停地淌下来，在听到这句话时，终于还是被一种强烈的无望笼罩，却只能不甘地哭喊着，“你怎么会死？”

“陛下在说笑吗？”

燕晗笑了笑，顿了顿，还是开了口，却没有回答她，声音深沉轻缓，像此刻天边的暮色，“江鸣雪，玉玺在桌案下的抽屉里。”

“遗诏朕出征之前便写好了，鹤冰会交给你。”

他又眨了眨眼，还是看不清她，只能苦涩地笑了笑，“朝臣里难免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朕知道你不忍杀人，没关系，唐明月吵得赢。”

“军中，洛家和顾岸也会拥护你，剑在你手上，什么都不必怕。”

“坊间都是你们的人，观澜阁朕不是很了解，但略使些手段，找些歌功颂德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骂名。百世流芬还是唾骂千年，朕倒是都无所谓，但你的名声重要。”

他似乎早就竭尽了筹谋，给她铺了一条通天的坦途。

江鸣雪几乎害怕他说的这些话，好像这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在和她诀别。她无力地摇了摇头，又抹了一把眼泪，忍不住啜泣，“我何时说我要称帝了？”

“你自己的江山，自己收拾，别丢给我……”

燕晗笑了笑，撑着剑，往她面前倾了几寸，终于离她近了些，也能将她看清些。

他实在太疼了，心绪已然有些涣散，最后几句话说得很轻，声音低沉而轻缓，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与江鸣雪之间，竟显得有些温暖，“江鸣雪，多谢你可怜朕……”

“许久以前，朕独自站在权势的孤峰上，倒也不觉得孤寂。”

“后来遇见你，朕有些喜欢你，便想让你陪着朕，站在朕身侧，朕便不是孤身一人。”

“可而今，朕想让你站在天下之巅，朕做陪你的人，居你身侧。”

“不过到底不能如愿了……”

燕晗释然地一笑，随即顿了顿，似乎在用仅存的神智思索，良久以后，他终于闭上眼，珍重地在江鸣雪的额前落下一个吻，带着近乎皈依的虔诚。

一滴冰凉的泪从帝王的脸上滑落，滴在江鸣雪的脸上，和她的泪混在一起，就像在交换她的悲伤。

嘴唇的触感温凉柔软，带着呼吸湿热的气息，江鸣雪蹙了蹙眉，竭力感受着燕晗的动作和呼吸，直到额前的触觉消失，燕晗微凉的指节抚上她的脸。

因为常年提剑的缘故，他的指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摩挲她的皮肤时，有一种细微的砂砾感，几乎能让人感受到指尖每一个微小的动作。

“朕没有别的东西能给你了，只有一个安稳的天下。”

燕晗的脸离她极近，近到她可以看见那双琥珀般的眼睛中流淌的清光，此刻由于帝王的心意，显得尤其绮丽，宛若最后的彩华，

“朕不是一个仁善之人，但你所有的悲悯和哀伤，朕都记得。”

“往后，天下少悲苦，愿君多笑颜。”

江鸣雪看着他，难以自抑的悲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燕晗渐渐黯淡的眼睛，看着他逐渐褪尽的最后一丝血色，心中终于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他。

“燕晗。”

“燕晗……”

她太想留住燕晗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任凭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沙哑，眼睛也哭得生疼，在生死之间，似乎还是无奈的徒劳。

燕晗轻笑着，为她拭去一滴泪，随即像是疲惫极了，只撑着剑，缓缓闭上眼，再也没有睁开。

“朕的死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江鸣雪不停地哭着，耳边只听到这样一句话。

似乎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似乎连死去这样的事，他都觉得亏欠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4-05-02 07:57:38~2024-05-09 06:4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洱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