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馒头也不知道看见顾念如今这幅与周遭人世格格不入的样子为什么会莫名地伤感，结果一扭头，就看见如花抱着手斜倚着廊柱，神色晦暗不明，把李馒头吓了一哆嗦，话都说不清楚了。
“花花花....花爷......你怎么在这儿？”
如花抬起眼，一双泠泠的眸子中全是探究：“花爷我使了银子才有这院子，我在哪都可以。”
“嗯！嗯！花爷说的对！”李馒头咽了口唾沫，连忙抱着他的小包袱就想溜，只是刚与如花擦肩而过就被如花一伸手就提溜了回来。
“你害怕我？可是在岳阳楼你不是挺硬气的么？”如花一挑眉，满脸玩味：“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不敢！不敢！”李馒头连连摇头：“我知道花爷不是坏人！只是......”
如花挑唇一笑就把李馒头拽进了里屋：“包袱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李馒头死死地搂着包袱连连后腿，一边摇头：“不行！不行！花爷，这是我师父的遗物，不能示人的！”
“是么？”如花点点头，随后便出手如电点住了李馒头的周身大穴，随后幽幽开口，这时候还真像是个欺压良民的纨绔恶霸：“抱歉，我也是没办法，我不会觊觎你师父的遗物，但是这包袱里的东西我实在是想知道。”
如花在李馒头一脸紧张的神情中打开了那个卷轴，那是一副没有主题也没有题词的画。
画中人骑在马背上，眼神桀骜不羁，绘图之人显然是个极擅丹青的高手，寥寥几笔就能让人感受到一阵凛冽，画中人披风似乎都在无风自动，手中的大夏龙雀似乎都还在滴着血......整个人冷冽、残忍甚至还有几分乖戾......
少年将军，姿容如玉......只是跟那位顾从心公子当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而落款处只有一个名字。
端木宁烨。
宁安皇帝的画在宫中留存的并不少，如花从小看过许多，但是宫中没有哪一副画能画得比这副画更好，更动人，但是从落款笔锋来看这是宁安皇帝真迹无疑。
如花问：“他是谁？”
李馒头这下也知道是打死都不能说了，一个劲儿的只顾着摇头，嘴里还不停地碎碎念：“花爷花爷，您别逼我啊，这这这这就是我师父的遗物，我不认识这人啊！真不认识，我这刚来中原不久，能认识谁呢？”
如花盯着他看了许久，看李馒头那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如花便知道自己过分了，于是给李馒头解开了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抱歉，是我失礼了，李先生，我......想问你，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么？你当真不能施锦棺么？”
李馒头松了口气，原来如花只听到了这些，他也不计较如花的冒犯，医者仁心，还是好好回答了如花的问题：“花爷，锦棺是漠北流传的秘术，在北地不是只流传了这一二百年，据说这张方子在北地一直是蛮族萨满传承的东西，已经是千年之久了，但是花爷，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谁真见过靠锦棺活下来的人呢？闻所未闻的事情啊......我鬼医门先祖曾施展锦棺，但是在我鬼医门的秘录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我的修为和医术远不及太师祖，他都没把握的东西我怎么敢？想来花爷也不敢让我去赌。”
“这样啊......”如花眼眸中的光彩似乎是一瞬间就暗淡了下去，整个人身上散着了一屡淡淡的死气，如枯木一般，一种叫生命力的东西悄然消失了......
“看来是我痴心妄想了，原本以为锦棺真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是生死真是天定，非人力可改......”
“花爷......”李馒头看如花神色黯然哀伤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我......花爷我不太会说话，我这也不是说你想救的人就死定了的意思，我只是说锦棺这个法子太险了，要集齐这么多天材地宝也不容易，也许这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是这行医救人，有时候不一定非得要那些秘法啊，就中毒解毒，重伤疗伤才是最常见的法子。”
如花笑了笑：“多谢李先生宽慰，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其实这么多年了，原本的希望一点点地消逝，我也不是没有做好最坏的准备，只是自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罢了，真是抱歉，我不该为难你的。”
过了一会儿，李馒头看如花似乎真的没这么伤心了，于是松了口气：“花爷，我要去建安的邙山完成我师父的遗愿给一个故人捎一句话，听闻花爷也是建安人士，如果你想救的人也在建安，花爷也信得过我的话我愿意去看看，虽然鬼医门传到我这一代丢了不少绝学，可若是万一有机会我也想尽力试试。”
如花伸出双手，交叠于身前，额头轻触掌背，对李馒头躬身一拜：“我代我全家人多谢李先生，不论结果如何，鬼医门的恩情我们全家都铭记于心。”
这并不是江湖人会行的抱拳礼，而是李馒头从来没见过的一种礼仪，端正却自有一派风流贵气，那一刻如花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李馒头却感觉到了如花这个人其实离江湖真的很远。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足以让人自惭形秽的矜贵。
“花爷你快起来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的忙，但是做大夫的总是想多救人的。医者父母心么，不过我没有见过病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若是我不成花爷也不要太伤怀，人还活着就总会有办法。”
如花看李馒头天真懵懂的神情发自内心道：“李先生，你会是一个好大夫的。”
“不过花爷，邙山在哪啊？离建安城远么？”
“......”
如花无语：“你不知道邙山在哪就敢去给你师父办事？”
“在建安城的么！这个我师父说过的，要去建安城的邙山找到故人的长眠之地给故人捎一句话。”李馒头扬起脸，一脸的茫然：“师父不会害我的呀，那应该没什么危险。”
如花头疼地扶了扶额角：“生于苏杭，葬于北邙，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李言曦实话实说：“不知道。”
如花叹了口气，这样个长在南疆的小傻子怎么摸得进邙山的门，于是一脸关爱摸了摸馒头的头：“傻孩子，葬于北邙是天下读书人的至高追求，只有于国有功劳的天子近臣才能得陛下恩典葬于邙山，我不知道你要给谁捎话，但是此人必定曾经是朝中大员，你以为邙山是寻常坟地想去就能去么？邙山之上有守陵的军士，闲杂人等还没靠近就被逮起来了，江湖上的野路子跟朝廷可是掰扯不清楚的，别给自己惹麻烦。”
李馒头长大嘴，一脸见了世面的表情：“啊......这我师父没跟我说啊......”
如花摇头，不过他们鬼医门久在南疆未必知道邙山对于中原文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有这样的认知差错也是情有可原。
如花解下腰间的玉佩塞到李馒头手里：“这是我的玉佩，你到了建安城，就在城中找金吾卫，看到此物他们就会帮你，你让他们带你去邙山，至于你想找谁，你自己找去，不过别留太久，免得惹麻烦，之后金吾卫也会带你去找我的家人，他们会安顿你，我家中有一病人就拜托李先生了。”
“这......”李馒头一看手中那水头翠都快能滴出来的玉佩就知道价值不菲，如花出手阔绰他知道，但是再豪横也不至于把这样的东西随手就当信物给人了吧？
“花爷这太贵重了吧，要不你还是给我写封信我带去吧，这个玉佩我不能收，太贵重了，我鬼医门虽然覆亡，但是银钱还是有的，足够我北上了，你不用给我这个。”
“无妨，只有这样的东西，他们才能一看就知道是我，李先生，我知道你们鬼医门悬壶济世，不看重黄白之物，但是此时除了这些身外之物我也当真不能给你什么，明日先生北上，自然会有人会先生打点号行装，还请先生莫要嫌弃。”
“好，那我明日便出发北上，谢花爷慷慨。”李馒头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仔细地把如花的玉佩收好，此去建安还有千里之遥，一路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花毕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留个信物也是日后多条路子，他鬼医门人的身份是瞒不住了，江湖上自然有人知道鬼医门传承未断，像如花那样踏遍天下寻找鬼医门人的人也不止一个，人生在世生老病死，谁也跑不了。以后若是有人来找麻烦，有如花的信物在手也能阻挡一二。
但是这傻小子完全没有想过以如花在江湖上的名声，他拿着如花的玉佩怕是会被人当做与如花一样的邪魔外道了，到时候十有八九会更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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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李馒头谈过之后，如花一晚上都没睡，做了一晚上噩梦，因为他看到顾从心了，一身玄色轻铠，满身血污，在一座他不曾见过的城池前，就如一个从无间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但是他的表情却是那么的哀伤......
像是旷野上失去了一切的幼兽，在失去所有后，无助地悲鸣。
那样的眼神如花看到过，大约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年景很不好，多地数月滴雨未下，粮食绝收，那时候女主执国，所以那些酸腐文人都将各地天灾归咎于太后主政有伤天理人伦，寒江太后是一个泼辣狠厉的女人，她先是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妖言惑众之人，让朝中文武皆畏惧太后威德，然后下旨户部开库救灾。
因为有人浑水摸鱼，救灾的事情寒江太后不放心交给别人，而是交给了寒江家的老二和老三，一文一武，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只是没想到车队出发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如花居然藏进了行礼箱笼中，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到了旱灾最严重的中州。
两个哥哥发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后来寒江老三就把自己家白白软软的小弟弟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松手，因为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让人触目惊心了。
裂土千里，饿殍遍地，家破人亡，那些衣不蔽体的灾民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朝廷赈灾的车队。
平静、绝望、空洞，但是又有无限的哀伤，就像是地狱里孤魂在凝视人间，凝视那个与他们再无干系的人间......
那时候的如花坐在哥哥的手臂上，被那样的眼神震撼得几乎是说不出话来，在建安的软风中长大的小公子，根本想象不了这些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只能把头埋进哥哥比颈窝，不敢再看那些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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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的屋子里亮了灯，阿木连忙进来查看：“公子？做噩梦了？这可是有些年没有做过噩梦了，可要找个大夫来？”
“没事。”如花脸色苍白，满头青丝散在床榻上，低沉着嗓音问：“顾从心回来了么？”
“回公子，顾公子只是去街上新打了壶酒，早就已经回来了。公子爷可是要找顾公子有事，但现在已经四更了，若是要去请也太晚了。”
如花撑着头：“无事，明日一早李馒头会启程北上，你安排人护着他周全，之后你再去一趟岳阳城官衙，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岳阳太守去把杨威和岳泠的尸首提到官府去。还有给姐姐的传信，鬼医门人会北上入京，沿途一路都关照些，这人年纪小，又长在蛮荒之地，恐怕还要吃亏。”
“是。”阿木虽然不解，但是却也没有问为什么，这是寒江家的规矩，死士以听命为天职：“公子早些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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