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江湖门派在姑苏官衙外闹得沸反盈天，几次都拔了兵刃，但是司礼监上下眼中从来都没有除了寒江太后以外的人，更不会将这些江湖人放在眼里，何况几大门派就算是真的愤愤不平，也不敢真的在姑苏城里跟朝廷翻脸，毕竟江南是朝廷重镇，有总兵府镇守，在朝廷的弓弩火器面前，武功心法这种东西，是没什么大用的。关山侯顾念不也是当世第一？他手中尚且有兵权，北府当年横扫漠北，威名赫赫，最后又如何呢？

朝廷一步不让，这些江湖人就使不上劲了，如花都觉得有些心疼这些江湖人了，被人耍得团团转，自以为自己名震一方，但是却不知道姑苏城里的事早就不是江湖人说得上话的了。

金老头没有提那日张离辰带着司礼监找过他的事，顾念的身份太过匪夷所思，说出去才是不会有人信，也只有寒江大人家的那个傻乎乎的小孙子能信这世上真有百年不老不灭之人，别的人大体上都是会把顾念当骗子的。

也许是得见故人高兴，金老头的精神比过去好了不少，有了那么点还能再活十来年的样子，雁生自然是高兴的，他跟金老头相伴多年，一直都在江湖上游荡，金老头早年娶过妻，也有子女，可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金老头似乎就喜欢这江湖上天南地北飘飘荡荡的生活，居无定所，却也自由自在。

对金老头的过去雁生自然是不明白的，但是金老头的吩咐他却每一件都尽心尽力地做，不问缘由，不问后果。才十几岁的孩子，一团稚气，却已经有了金老头这江湖第一掮客的影子。

不过金老头武功太杂，各个路数都有，却极难专精，雁生天赋不错跟金老头学功夫就浪费了，顾念也一起教了教，练功这种事看一个娃娃是看，看两个娃娃也是看，顾念的武功是早年间师父教的，虽然没有看上去不过极乐宫武学那样精绝好看，却中正绵长别有生机，这武学跟顾念如今那跟一条死鱼也差不了多少的性子是格格不入的，顾念这个人身上是没什么希望的，整个人如一口看不见底的深井，而他真正的内力却让人感觉到格外温暖。

金老头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艳羡：“顾叔的内力比当年更强了，老大人要是看到一定会高兴。”

顾念应了一句：“那老头看见可不一定会觉得高兴，没准还会讹我酒喝，他这辈子除了喝酒也没别的正事做，当年他走的时候都还吩咐了，给他的棺材里多装些好酒，再说为了学他的功夫，我那些年挨了多少打？”

金老头也笑了：“老大人是为了顾叔好，我听爹娘说，你那时候身体不好，说是早些年练功出了岔子，要是不把老大人的功夫学好恐怕会影响寿数。所以老大人对顾叔才格外严格，只是最后练好了却还是......”

“行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啊？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道听途说也不是这么回事。”顾念苦笑，什么早年练功出了岔子，其实是血浮屠的炼制太过阴毒，对人的损伤是极大的，他离开顾家的时候已经做了十二年的血浮屠了，该经历的他都经历过了，早就伤了根本，顾家教的那些武功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或许在那些人眼里，血浮屠早就不算人了吧。

也不知道他师父跟顾家有什么恩怨，当然也有可能他师父跟顾家根本就无冤无仇，只是在风临城里听了些流言，就打上了顾家的门，拆了顾家的刑堂，砸碎了关着他的牢笼，掐着顾家的家主把人捆到了房顶上，最后带着他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怪物，离开了风临城。

顾念再回风临城的时候差一点就杀光了顾氏全族，也是他师父说：“一大家子千八百人，倒也不必全杀了，毕竟也不是都对不起你不是？”所以顾念最后只是将顾家的人囚禁在风临，真正对顾氏全族赶尽杀绝的，是端木宁烨。

这人呐，就是一种矛盾而又微妙的生物，端木宁烨逼得顾念死无全尸，但是在知道了顾念的过往之后又要杀光顾家人，给顾念那一个惨然都说不完的过去出一口气，虽然顾念也绝不会领他这个情。

“顾叔，派出去的人已经传消息回来了。”金老头抬眼：“派到风临城的人说顾家当年的宅邸已经被黄沙埋了，可是他们细细查过了，顾家当年的整座宅邸都被人悄悄的挖了一遍。但顾家当年毁得彻底，但凡是有字儿的东西都是一片狼藉，拼都拼不起来了，他们也没法细查那些人到底想在顾家找什么。现在的风林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北府散了之后，端木宁烨根本守不住风临，北蛮南下夺了风临，屠城之后风临城一片死寂，这些年咱们与北蛮的战事虽然赢多输少，可大梁的军队却再也回不到风临了，现在这地是北蛮南旗王的地盘，大梁的人不好久留，只能得这些消息。”

顾念点点头：“足够了，风临城在关山之外，这些年太平盛世，风临城算什么呢？那地方留的血够多了。看来顾家的东西真的有人惦记着，端木宁烨这个人心思缜密，不会留下什么纰漏，也不知道这些人千里迢迢去大漠挖了什么东西出来啊？”

金老头一惊：“那阿季？他不是已经成功了的血浮屠么？”

顾念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血浮屠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样的真的算成功了么？”

“啊？”金老头突然间觉得冷风阵阵的：“可是顾叔不是老大人从顾家带出来的么？前几日顾叔说了血浮屠的事，我也查了些，虽然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传说故事，但顾家必定与血浮屠有所牵扯，顾叔不就是当年顾家最后的一个血浮屠么？”

“阿季的脉象与我当年很像，我也看见了顾家给血浮屠佩戴的虫玉，所以我觉得这是有人在江南重炼血浮屠。沉剑山庄后山里的那些东西也说明了，他们确实是按着血浮屠的炼制方法在炼制什么，但谁也不确定他们练的就是当年的血浮屠啊？”

金老头一脸的茫然，被顾念绕了进去，听血浮屠三个字都听晕了：“血浮屠这种东西已经十分邪诡了，那也是因为当年漠北混乱，人命如草芥才让那些妖人作出这样孽来，如今天下太平何苦作出这样的恶事？”

顾念垂眸，远远地看着顾季和雁生在扎马步练功，两个孩子一高一矮，但是脸上却都分外认真：“这世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缺疯子的，我一直想不明白碧簪夫人的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现在我觉得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想多了，碧簪夫人的目的其实一目了然，她就是要用自己这条命把阿季送到太后面前。”

“给太后？”金老头屁颠颠地凑上来：“给太后图什么啊？血浮屠这种东西练好了就是人形的兵器，若是给太后岂不是平添助力？”

“不，寒江太后会在看见阿季的那一刻下令，杀了他，之后会派黑骑荡平整个姑苏，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胆敢挑衅她的人揪出来挫骨扬灰。”顾念将寒江太后的心思揣测得明明白白，只听他淡笑道：“因为这是羞辱，是对寒江家的宣战，寒江家的人大体上还是像寒江的，寒江少年凄苦，这个人做事骨子里有种决绝，义无反顾，太后娘娘也是，她少年困顿，她应该是最像寒江的人。”

“看来顾兄对我们家的事还真是了解啊。”如花抱着大夏龙雀，抱着手站在回廊下，看来是听了许久了。

顾念却不意外，反而是金老头吓了一跳，甚至掌中已经凝起了内力，如花看了看他，也没觉得冒犯，而是大大咧咧的进来：“没听多久，只是对顾兄的猜测很好奇，你怎么说这是对我姐姐的挑衅呢？”

顾念给他递了盏茶，眉眼弯弯的满是笑意，倒是没有最初谈及血浮屠时的那股冷冽了：“因为我觉得这世上还是有些疯子和奇人的。”

“怎么说？”

顾念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眸光泠泠：“我一直觉得是当年的事情没有扫尾，所以留了后患，大漠里的确有人在找顾家当年的遗迹，但是风林城如今废墟一片，血浮屠这样的事早就已经沦为漠北的妖异传说了。可是这东西毕竟是人造的，前人能造出来，后人为什么不行？”

“什么？”如花脸色一沉，指尖一顿：“那这造出来的还是血浮屠么？”

顾念的目光轻轻地落在顾季身上，沉静而又悠远：“你有没有想过，阿季并不是血浮屠的成品呢？”

“我现在觉得他可能是个残次品，不然碧簪夫人的出现实在是说不通。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是要用这个残次品去刺激你姐姐，残次品都能如此，这群疯子到底在这江南的温润烟雨中到底练出来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