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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间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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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道长面对随身多年被拔秃毛的拂尘,唇角微妙地扬起一个弧度,看到的弟子们抖三抖,内心大叫不妙,互相交换眼色,不敢吱声。

道长面色平静,愈发温柔的声线暗藏杀机,道:“子诚呢?”

五年一次论道大会,久居深山的道长受邀率弟子参加。路过某个村镇遇到时年八岁卖身葬父的子诚,便好心给人料理后事,又把无家可归的子诚收作弟子带在身边。谁料安顿好没几天,子诚温良恭俭让的皮就掉了,属猴小子人也闹腾,摸清楚就辈分而言除道长没人可以训他,立刻上房揭瓦。

别看关道长平素冷冷淡淡避于红尘之外,蛇还有三寸呢!这位为人严谨做事古板的道长逆鳞可不就是这柄祖传拂尘吗。这下有得看了。

弟子互相看看,最终把皮球踢给最年幼的小伙。小道士强作镇定,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门外:“小师叔好像去了对面禅修院子里……”

关道长笑容愈发和蔼可亲。只见他对长发略做梳理,端着雕塑般庄严架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2.

“禅宗修禅为何跟道家论道聚在一处,还得归功于前代圣上英明决策。百姓安居,人才济堂,万国来贺,祥瑞齐发,这是何等盛世啊!故而谥号文皇帝的男人在国家地图上大笔一挥,某个文脉磅礴的山脚下,某处风水极好的村落旁,御赐石柱,论道台,百家争鸣之福地就被钦定了。就跟轰猪赶鸡似的就把你圈在里面,大夏天的,一群光头坐台子上,正对大太阳,一连坐他个十来八天的,连个藏的地方都没有,有些人表面上穿袈裟论道,背地里屁股都快起痔疮,堵上那口气拼的就是谁更人模狗样,你瞧,多有意思啊。”

那人说完话打起哈欠,炎炎盛夏,袈裟半褪,赫然赤膊倚在歪脖子树根,好不吊儿郎当,酷似哪个小偷强盗饥不择食连出家人都不放过。

面前小道士听得津津有味,拽着袈裟袖子强烈要求再来一个,和尚摸摸光头,深沉地望向天空,随即郑重地看向小孩,道:“童某人日观天象,今日不宜讲故事,否则他日必当有血光之……”

“子诚。”

看到原处天神下凡似的师父,小道士条件反射躲进和尚怀里,孩童年幼无知,动作不知轻重,和尚胸膛平白遭了殃,剩下灾字吐了半口,深吸气才把身体摇晃摆平,没辱没他武僧第一的名声,同时把衣服勉强拉直。

跟小道士心中瘟神打完正脸,和尚登时发出“嚯”的感叹。瞧那身姿,英俊挺拔;瞧那气质,淡然出尘;瞧那头发,乌漆麻黑,顺溜直长……不似真人,倒像谪仙了。

道长客气微笑,顺着小道士怯生生漏出来的头把人捉个正着。小道士眼睛一红,嘴巴一撅,赫然要哭,道长见怪不怪,把他交给跟来的大徒弟带走,望着人远去,这才为惊扰眼前大师清修打起腹稿。

关道长寻着恰当措辞的当儿,和尚冷不丁吹起口哨,哨音随道长挑起的眉毛飞扬,惟妙惟肖。

道长快刀斩乱麻:“关知路。”

和尚路痴一笑:“童谣。”

3.

论道会终于开始了,随山派代表玉树临风关道长与崂山派首席老态龙钟张道长座而论道,从符咒学谈到丹鼎,从术数推到斋醮,恰逢烈日当头,石头冰凉,一众弟子听得昏昏欲睡,再是老到肉体凡胎也耐不住冷热夹击腹泻难当,遁去茅厕蔚然成风,待到正午歇晌,关道长一回头,众生已然是歪脖倒树,七横八撇了。并且不出意料,小豆丁又不见了。

吩咐弟子赶紧吃饭,关道长掐指一算,径自去了佛教院子。捉个正巧,那童谣和尚与小道士一人一只碗,看着恰似午饭结束,拿零星几颗米粒逗弄蚁窝做茶余饭后消遣呢。

和尚是个警觉的,待到道长走进,语气不疾不徐:"哟,关道长。"

"童谣大师。"

小道士赶紧从地上爬起作揖,关道士叫他先还饭碗,再回屋子,子诚怕挨训,速速将两只碗放回佛门饭厅,便一溜烟儿地冲回道家驻地。有外人在不便训诫,关道长瞅着小徒弟没了影儿便想作礼走人,没成想一回头,秃和尚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神色兴味盎然。

关道长不动声色道:"子诚给您添麻烦了。"

童和尚客气:"是我跟小施主有缘,缘分谈何麻烦。"

关道长再次道谢:"道家论会,是我看管不周。"

童和尚挠挠肚皮:"斋饭给有缘人,不惘。"

饶是你摆谱我拆墙,竟相顾无言了。

"道长好耐性,竟然能稳坐一上午,连你对面那位道长都停下三番五次休息,你却不动如山。"和尚盈盈一笑,张口却不知是夸是贬。

"心静第一,打坐,禅修,莫不如此。"关道长礼貌回应。

"变化于外,怎么心静,怎能不动呢。"

"佛家有道是四大皆空,道家也有无为而治,纵使无法置身事外,不插手又有何难。"

"即便为了自救,也不插手?"

目光灼灼,却在抬杠。

关道长一礼,不再搭话。只是自此以后小徒弟得空去找童谣和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说,归去之日,不剩几天,随他去了。

4.

"嘭——"

月黑风高夜,小镇府衙炸,可怜职夜人,清净再不得。

关道长被请去府衙,佛家超度,道家作法,安抚人心,差小吏通报知县,边把那一亩三分圈起,不再让旁人靠近。论道自然论不了了,关道长也不闲着,背个框上山寻觅药草,归来之时绕去现场,断壁残垣,血迹犹存,乌鸦咂嘴,顿生凄凉。

就算有线索,也得炸没了。

道长摇头,刚要走,却见墙头翻出来个秃瓢,落在道上。和尚冲他嘿嘿一笑,身手矫健,没影了。

不多时冲出来一个蒙面者,鬼鬼祟祟恰要找人。

诡异着面面相觑的当儿,关道长微微一笑,笑得来人顿觉不妙。只见说时迟那时快,道长手起,瞄着命门而去,竟是直接劈晕了。

关道长摘下竹筐,正端详怎么把一尺多的壮汉塞进筐里,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钻出那童谣和尚,抄着手,悠哉悠哉,仿佛被赶着要命的不是他一样。

"道长手法很是熟稔嘛!"

语气颇为欠捶打,关道长看他两眼,又把竹筐背上,踏过陌生人的身体,恰似要回院落。

那声音疑惑重重,那声音淡定不来:"?道长?"

"该吃饭了。"

语毕利利索索溜走,好像没事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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