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院子里景致极好。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鸟啼清脆。
堆砌而成的假山旁是小石围绕建成的池塘,其间还可见鱼儿摇摆半月褶皱长尾,好似裙摆摇曳生姿。
绕院而成的游廊前有几名婢女看守,她们的目光紧随蹲在院落里看池中游鱼的沈栀心,生怕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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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心是沈府的大小姐,今年足十五岁了。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旁的不懂,但却在照顾小姐上毫不马虎。
特别是在五年前沈栀心腊月里跌到了湖中,捞上来后生了一场大病。
原本小姐明明是个粉嫩可爱的糯米团子,那日之后硬生生调理了这么些年。还是风一吹就倒不说,肤色蜡黄,消瘦无神,病恹恹的样子令人瞧着便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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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八怪沈栀心!”
大门口传来一声笑呵,沈栀心垂着头仅瞟了一眼,就知道了是谁。
李府家的小子要小上几岁,如今正是调皮的年纪。
沈栀心自从坠湖后,一日三食都少不了药汤,爹娘不放心,便再也没有出过府。
不知为何外面就渐渐流传出了她是因为长变了样儿不能见人了,才会被沈家人关起来的。
尤其是在那些孩童们之间。
有段时间甚至有很多人趴在大门口去偷看她,见她如今生得这般丑陋,也算是坐实了流言蜚语。
时间长了,渐渐也没那么多人在乎了。
但李烛那小子就整出了一副十年如一日的气势。
见沈栀心压根儿不理他,李烛也是觉得没趣儿,又不死心。
又迈腿跑到府门口,刚要大喊,就忽然被飞出来的小石子给击中了额头。
“哎呀!谁啊!”
李烛这才刚定睛一看,立马住嘴了,拔腿就想跑,却被一个小姑娘揪住了头发。
“啊——放开我!沈晚吟你放开我!”
李烛拼命哭喊,沈晚吟还真直接松了手。
他预判不得,一头扎到了地上,连滚了两三圈。
“我要告诉娘你欺负我!”他的肉脸皱巴巴成了一团,哭个不停。
沈晚吟的小脸气得通红,叉着腰指指点点:“去啊!你去啊!真是丢人现眼!”
“又跑到沈府来欺负我妹妹,我要告诉你父亲,看他不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这一招还真挺有效,李烛立马闭嘴了。
在瞧见沈晚吟身后又冒出了一个人来时,连滚带爬地站起,做了个鬼脸就跑——
“沈泼妇!妖怪双胞胎!略略——”
“嘿,你——”
沈晚吟眼看着撸起袖子就想要追上去,沈晚舟却按住了姐姐躁动的手。“好了,姑娘家家的,什么屁股不屁股的,被爹娘听见了,倒是你的屁股要开花了。”
话虽这么说,但沈晚舟的脸色也阴沉得厉害。
这李烛同沈栀心同岁,竟还这么不知礼数。
先是欺负了他的堂妹,又辱骂了他的亲姐,最后还骂了他是妖怪。
等旬假结束去了书院,他非得好好整治一下他不可!
“谁让他总是欺负心心的!”沈晚吟气得直跺脚。
倒是府内的沈栀心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探出了头,眼睛在瞧见沈晚吟和沈晚舟二人时变得亮晶晶的。“阿姊,三哥,你们来啦?”
沈晚吟的暴脾气立刻收了回去,提起裙摆就扔下了胞弟就往沈栀心那儿跑,扑上去就给了个熊抱。
“我好想你呀心心!呜呜都十天没见了,快让阿姊看看瘦了没?”
比起沈晚吟的激动,沈晚舟倒是瞧着稳重不少,但脚下的步子明显也是稍急。
与沈栀心目光对上后,沈晚舟弯起眉眼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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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胎二人是沈栀心的仲父,也就是沈家老二的孩子。
三人加上老三家的沈青,四人从小一起长大。
若是用年龄来排列的话,倒是恰好相反。沈青是他们中最年长,行事最成熟的人。
沈青念书得早,很早慧。小小年纪便知书达理,能言善辩。
以往他们要是和其他人起了争执,都只会哭哭啼啼或者追着打回去。
但是沈青不一样。
他会以最快的速度站到弟弟妹妹们面前,替他们稳住局面,然后解决一切难题,并叫来长辈。
所以他们都服他服得不行,像什么李烛之流更是怕他怕得要命。
“可惜今天青哥不在,不然可有李烛好果子吃!”
沈晚吟拉住沈栀心的手就往屋内走,“走了走了,可不能让你傻站在门口吹冷风。”
“青哥这回旬假不回吗?”沈栀心问。
“嗯……听说是和乔家公子一起帮师傅摹本去了,过几天还有诗会,这次就不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沈栀心藏于袖下的指尖微微一颤,并未被他们察觉。
沈晚吟一边说着,便立即想起了什么,双手一合。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这件事!青哥给你带了礼物呢,”
沈晚吟从佩囊中取出一支银制花簪来,轻陷进沈栀心柔软的青丝间。
沈栀心笑了,恍得沈晚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究竟是银簪更闪,还是她的眸光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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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时候,沈晚吟并没有那么喜欢沈栀心。
她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栀心时,她雪肤樱唇,杏仁大的眼眸水汪汪的,我见犹怜。
所以沈晚吟很不喜欢她,二人年纪相仿,总是被放在一起比较。
沈晚吟很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她那段时间非常排斥沈栀心的接近。
但是后来就不一样了。
她记得那天她同当时的好友吵了架,回到家后心中憋了口气,一点即燃。
在不小心打翻了饭碗后,她被娘亲拖到祠堂罚跪。
只有沈栀心看出了她当时其实非常难过。
深夜,她偷偷带了绿豆糕跑进祠堂来,怕她饿着,并展开娇小的双臂去拥抱她。
就像是暖暖的小团子。
“阿姊别难过了。”
那天沈晚吟抱着她哭了好久。
自那以后,沈晚吟就暗自发誓一定要对幺妹好。
只可惜,自那以后没过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情。
整整半年的时间,她再也没瞧见沈栀心从闺房走出来。
“要是今年我们能一道上街,寒夜寻梅,庭院观花就好了。”沈晚吟刚一嘀咕完就被沈晚舟掐了一把,疼得她立马清醒。
“对、对不起心心!我不是故意……”
她在说什么呀!
没有人会比沈栀心本人更希望能不再被关在府中了吧?
“没关系的阿姊。”沈栀心摇头打住沈晚吟的道歉,虽说心下也有些许苦涩:“……这也是我心中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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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假一月三次,一次仅休息一日。
于是沈晚吟、沈晚舟二人并没能陪伴她多久便又回了书院。
她本来也应该在十岁那年参加北墨书院的入学考的,可如今她已经十五岁了。
第二日一早,刘大夫便如往常一般前来问诊。
生母烟氏与沈家家主沈川就坐在一旁静待结果,数年来一向如此。
“沈小姐的身体已无大碍了,就是底子薄,平日一定要注意保暖,尤其是天寒的时候。”
听了刘大夫说的话后,沈川与烟氏二人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后便红了眼眶。
“日后每七日一诊便可改为一月一诊了。”这几年来,这一家人的用心刘大夫也看在眼里,他也算是看着这位沈家小姐从鬼门关前走了几遭的人了。
“谢谢刘大夫。”
烟氏将女儿搂进怀里,止不住地心疼,去抚摸她的头。
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亲手呵护长大。
沈栀心自幼便明眸皓齿,桃腮粉脸,聪明伶俐,谁瞧见了不夸上一句?
五年前的正月十五,上元之夜,华灯异彩,银月似盘,但她死都不会忘记那一日。
沈栀心不小心掉进了湖中,若不是有位不留名的救命恩人很快将人捞了上来,后果不堪设想,但终是受寒落下了病根。
自那以后,沈栀心便再也没出过门。
因为她还是病着,每日进肚里调理的药,怕是比吃的饭还要多。
看着女儿面色蜡黄,日渐消瘦,烟氏心如刀绞。
五年了,终是守得拨云见日,这教她如何不欣喜呢?
见妻女如此,沈川也是心中五味杂陈。
“日后沈小姐适当的出门,会有利于身体恢复。总是在一处被困着,心情怕是难以调节。”
陈大夫这句话一出,沈栀心的眸子便是接着一闪。
待沈川在千恩万谢中塞了陈大夫一袋金疙瘩,送出了府又回来后沈栀心的手指紧了紧,泛起微白:“爹,娘,我想去念书。”
二人纷纷停下感怀,愣愣地看向闺女。
“心心,你说什么?”
沈栀心顿了顿,还真以为是他们二人没有听清。
紧张之余,手指没忍住轻轻捏了捏那块已随她四年之久透亮圆润的平安扣。
声音软软且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爹,娘,我想去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