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在遮雨的铁皮棚上，发出哗啦的声音，办公区的隔音玻璃将外界的喧闹隔绝了一大半，却还是能听见那令人磨牙的响声。

庞然绕过摆放凌乱的桌椅，手里拿着些资料过来：“他这些年还挺安分的，没有违法犯罪记录可查，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可疑。你看。”

初爻接过庞然手里的东西，翻看起来。

片刻后，他不经意笑了一声：“我还真以为他只是那个车间的后勤部主任，就连薛凌凌和薛维维都被蒙在鼓里，原来背地里还有个负责人的身份。入职时间……在杨氏集团收购康华之后。”

水光针生产车间是康华科技旗下的，而在注册资料中却显示为康华科技的分公司，分公司负责人就是唐大鹏。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车间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唐大鹏，除非唐大鹏能够证明他对车间的行为不知情，否则一旦东窗事发，他就要担责。

“看来薛凌凌应该是知道这一层的，”初爻思索道，“她可能真掌握了什么，不然为什么唐大鹏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揪着她不放，侵犯她之后甚至用婚姻约束她，她生了孩子之后唐大鹏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薛乐的前程，薛凌凌这些年来的忍气吞声估计是为了薛乐，她不是不敢反抗，是怕唐大鹏被抓会让薛乐长大后难以立足。”

庞然道：“怎么不离婚呢。”

“那也得唐大鹏愿意离，”初爻说，“但薛凌凌手里攥着唐大鹏的秘密，唐大鹏不可能放过她，也不可能放过薛维维。”

只是不知道，薛凌凌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不能说的事。

她的死亡又到底是有人故意筹划，还是仅仅只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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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然看着初爻，说：“……薛凌凌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楼道里没有监控，但是外围的道路监控拍到过郭彪曾多次出入薛凌凌的住所，时间都是傍晚。”

“薛凌凌遇害的时间点刚好在我昏迷的那几天，”初爻道，“那个时候郭彪早就逃到东南亚的，不可能再回来自投罗网。”

“你住院的时候郭彪确实没有回来，边境管理局那边也没有他的出入境记录，”庞然说，“他出入薛凌凌住所是上个月的事，我也拿着监控里的照片问过薛凌凌楼上楼下的邻居了，居民反映说这个人他们很眼熟，这些年一直看见他动辄往薛凌凌家里跑，以为他们是朋友或者亲戚，就没多管闲事。”

初爻忽然顿了一下。

一旁的佩石道：“薛凌凌的儿子不是说——”

“嗯，薛乐告诉我这几年来有个姓郭的叔叔一直在骚扰他母亲，时而殴打，时而威胁，”初爻道，“看来就是郭彪了。”

而唐大鹏又时常对薛凌凌和薛维维施加暴力，除了唐大鹏本人外，还会有谁这么对待薛凌凌一家？郭彪并不在薛凌凌的关系网里，两人无冤无仇，怎么会纠缠在一起。

答案或许只有一个。

初爻看向庞然：“唐大鹏跟郭彪什么关系？”

“没查到，”庞然说，“但附近的住户说有时候能看见唐大鹏和郭彪一块儿聊天抽烟。”

“正常人不会对朋友的妻子动辄打骂，”初爻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案情，“水光针生产车间在康华科技旗下，唐大鹏是在杨氏集团收购康华之后才成为车间负责人的，而郭彪是杨志培身边的打手，在康华没有职位。唐大鹏这些年一直对薛凌凌施加暴力，就连郭彪也进去掺和一脚……郭彪这么做不可能没有杨志培的授意，唐大鹏和郭彪为的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这么说来——”

庞然恍然大悟：“薛凌凌当年调查薛山死因的时候肯定发现了什么！而且是足够影响整个杨氏集团的事情！”

“所以薛凌凌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杀害在家中，又偏巧是局里手忙脚乱的那段时间，”初爻低声道，“那段时间我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局里忙着抓郭彪，联系薛凌凌的事就被放在了一边。”

庞然和佩石对视一眼。

初爻继续道：“当时郭彪弄晕我之后把我绑在了船上，他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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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我，不好好活下去的人是你。初警官，谁让你插手杨氏集团的？谁让你联系薛凌凌的？”

初爻深吸一口气：“看来我们身边那个盯梢的已经在这里扎根很久了。也许从一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就曝光在郭彪那帮人的眼睛里。包括我们后来为了起底杨氏集团做过的黑心事查到薛凌凌头上，再到联系薛凌凌和潘景……”

原来是一直有人暗中给郭彪或者别的什么人传递消息。

佩石顿时感觉后背一阵一阵地发凉，目光在到处都是人的办公区流连片刻，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看谁都像内鬼。

初爻想到什么，忽然拔高了些音量：“薛凌凌在局里乱哄哄的时候遇害，就是因为有内鬼给外界递了我还在住院、局里还在抓郭彪的消息，认定我们肯定一时半会儿管不了薛凌凌……而我刚从潘景那边回来，现在我人不在蒲县，这样一来潘景岂不是危险了！”

初爻找潘景是找局长审批过的，也过了调查组的眼，但关于当年潘景和其他主检法医修改尸检报告的事没摆在明面上，可内鬼就算不知道初爻拿到了证据，还能不知道他去找过潘景吗？

在那帮人眼里，不管潘景有没有把当年的内幕告诉初爻，潘景也死定了。

或者说，潘景这些年来就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好一出漂亮的一箭双雕，”佩石咬咬牙，“师父，我们是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赶紧联系蒲县警方，”初爻说，“潘景绝对不能出事！”

要是潘景出事了，人证不就没了吗！

佩石刚要去找局长拿协作函，走到一半被初爻追上拦下：“等等！”

佩石侧过眸。

“先别去，我再想想，”初爻道，“这样，我一个人去，这件事不要摆到明面上，你跟秦支打声招呼，如果我四十八小时内没回来，就立马叫增援。”

佩石擒住初爻胳膊：“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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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办公区门口，佩石攥着初爻胳膊的手用力了几分：“师父，别去。”

“我是怕潘老师——”

初爻话音未落便被佩石打断：“不不，你想想，你之前去找潘景这事儿确实人人知晓，但他跟你说的那些话，交给你的那些东西，你至今都没让它见光，只有咱们仨知道，你不就是担心这些证据一旦被内鬼掌握之后告诉杨志培那边的人吗。”

初爻：“但……”

佩石低声道：“师父，我明白你想优先保护人证不让潘景被那边的人拿捏，更想不打招呼地把潘景带回来生米煮成熟饭，可如果你上回去见潘景的消息真被传到那边去，潘景他只有死路一条，再去也是无用功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潘老师真出事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已经坐不住了。”初爻说完就要走。

佩石往前一步又拦住了他：“潘老师要是出事只能说明背后有人不想让我们查下去！你只是一个普通警察，但我们的对手是整个杨氏集团，你就不怕你的行踪万一暴露会被……再说既然郭彪已经报复过你一次了，就说明杨志培那老东西的态度肯定也是想先弄死你，现在只有留在市区才是最安全的。”

初爻微微垂眸看他一眼。

佩石继续道：“而且，你去见潘景不打报告，潘景要真有什么，回头他的事被人查出来，你又是隐瞒案情又是私自行动，调查组只会先抓你的把柄，轻一点给你来个停职审查，到时候这案子咱们还怎么办下去！”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脑子里门路这么多，”初爻走心地夸了他一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先抓我的把柄？我倒希望调查组抓我把柄，这样一来我这个特案组组长走了，藏在暗处的那个叛徒就会露出马脚，一旦这个人狗急跳墙做出什么，那岂不皆大欢喜？”

佩石沉默了，觉得师父说得好像也挺对。

于是他微微松了松抓住初爻衣服布料的手，道：“那……我去找秦支？”

片刻后，佩石小声嘀咕：“可现在还不知道内鬼是谁呢，万一今天的事儿传出去，咱们不就功亏一篑了。”

初爻拍了拍佩石的脑袋，轻松地说：“谁都有可能成为叛徒，我也不例外。”

佩石抬眸看向初爻。

“如果有一天师父不在你身边了，”初爻捏一下石头的肩膀，“秦支这个人，光明磊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案子进退两难的。”

两个人说话没避开胖子，胖子在一旁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初爻身上。

佩石侧眸看胖子一眼，有些干涩地开口：“唐大鹏的事儿——”

“我接着查，有情况了通知你，”胖子笃定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再怎么狡兔三窟也逃不过我们的天罗地网。”

初爻对他俩点点头，两手空空直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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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佩石没有听明白初爻的意思，却还是在心里记下了，师父说秦支是可信的人，那就是可信的人，师父说的就是对的。

片刻后，佩石看着办公区旁边的那条安全通道，定了定神。

胖子搭过他的肩：“石头，你一会儿……真去找秦支？”

“不然呢，没情况最好，要是真有事儿，难道我们眼睁睁看初队孤立无援吗，想调增援也只有秦支和分管这一块儿的吕老头批了才行，”佩石说着忽然感性起来，“初队毕竟是我师父。我从进特案组开始就跟着他学，他这些年一直那么照顾我，我妹住院要交押金，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那么多，只能打电话给师父，本来以为肯定没希望了，结果他真的冒雨赶过来给我送银行卡，连密码都告诉我了，明明我们只是师徒而已……”

胖子欲言又止地看着佩石：“石头，你要想好，这次的行动初队没向上面申请，他私自去找潘景，无论结果如何，先不说他那身警服能不能保住，你才从警多久，你好好想想，你之前帮他瞒着潘景那些事，你是真不要前途了？”

佩石攥了攥拳：“我知道，可我不能忘恩负义。”

“那你妹妹呢，她读完大学不用考公了？”胖子说。

佩石抬眼：“哎我说你到底哪边儿的？师父以前是不是也帮过你，你别忘了你买房子的时候找谁借钱付的首付，都说同事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可人家把你当朋友当战友，辛辛苦苦工作十年攒下来娶媳妇的本儿都给你了，我就问你这些年钱还清楚没有？”

大概是脾气上来了，佩石接着说：“还有你跟你老婆吵架被赶出来，是不是去初队那里住了一晚上！是不是蹭他热水器洗澡了！”

胖子知道佩石的性子，平时温温润润一个人，被惹火了是真的会上头，于是他赶紧说：“不不，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太大了，而且调查组本来就说过咱们的行动一定要向他们汇报，要不我们还是先跟调查组的人一起研判研判吧。咱们越过调查组直接找秦支，是不是有点儿太——”

两人说话间，保洁阿姨正好提着桶上楼准备拖地，踏着楼梯的脚步声很清晰。

佩石一把将胖子拉到旁边无人的男厕所，掩上门。

胖子：“哎你拽我干什么。”

佩石低声道：“小点声！你没听师父说有内鬼吗，想弄得满城风雨好让人家都知道师父去找潘景了？你这不是置他于死地吗！当刑警也这么些年了，脑子呢？”

“是哦，”胖子回过神，“有道理，有道理。”

佩石嘀咕：“我说你这死胖子还真是，吃那么多，不长智商。”

胖子憨厚一笑。

“所以胖子，你还师父钱了吗，”佩石嘿嘿一笑，真诚地开了个玩笑，“嘶，你当时急着买房嗖的一下就蹿我师父家里去了，那么火急火燎的，你这倒霉胖子该不会是网贷逾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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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胖子说着拉开门往外面走，“我是那种人么，还真给你较上劲儿了。我告诉你别老造我谣啊。该干嘛干嘛去。”

佩石笑笑：“得嘞，那我找秦支，调查组要问的话咱们就统一口径说不知道，要真到了叫增援的那一步再说，告诉秦支其实就是有个知情人，到时候场面也没那么难看。”

胖子点头：“我才懒得管你，我吃饭去。”

石头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胖子往食堂的方向走了几步，而后回眼看了看石头消失的方向，顿了顿，嘴角的笑意缓缓收敛，转而往楼下停车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