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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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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地下车库时,车内的气氛已然很沉重,代驾见这不妙状也迅速离开。林池安从车上下来,斟酌了半天,强撑着情绪说:“不然我今天晚上回自己公寓住吧。”

她很怕争执发生,因为你来我往的伤人字句只会加深感情,便试图和以前一样,想着拖时间,至多耗到夏天来临两人就会淡了。

而很显然陆聿哲属于坚决不让问题过夜的性格,他平时看着什么都无所谓还能跟你插科打诨,但要是真出现矛盾了,他非得和你理清楚不可。

林池安是被陆聿哲冷冷拽着进屋子的,他进去后把她放在沙发上,而后把口袋从宠物背包里放出来去卫生间洗手,又去厨房柜子里给它找小零食。

寂静的空间里,铝箔纸声音刺啦地响,一刀一刀刮在林池安心口。

她看着陆聿哲进进出出,发现他脸色一直不好看。

暖黄的灯打在林池安脸上,她攥着手里的包,想起里面还有最后半颗巧克力,遂站起身想将其放进冰箱。

谁料她刚起身,方才还在蹲在小碗前摸猫的人蓦地勾着拖鞋趔趄两步过来钳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摁下去,“坐下。”

兵荒马乱中,林池安清楚地听到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她咽咽唾沫,垂着脖颈看他的脚踝,轻声问:“磕到了吗?痛不痛?”

陆聿哲不理会问句,只叉着腰说话。他满脸阴郁铺在林池安发顶,脾气闹得比她都大:“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鬼扯一些糊涂话了,我自觉我们相处地很不错,但因为想着毕竟五年不见了,所以想和你一步一步来。你又没喝酒,在这儿跟我胡说什么呢,今晚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明天还要上班,现在洗澡去睡觉。”

他站在沙发前劈里啪啦讲一大堆,居高临下地指示她。林池安无措地抬头,看到他骨折的眉毛竖起来,思量他可能真的生气了。

但她不想让两人的关系走到一种相看两厌的地步,消磨比没有拥有更可怕,到时候她会变得多疑、更敏感、不够周到不够光彩,再也不能和他一起逗对方了。

“可是我们本来就不在一条道上,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才换来那么多年的同行,现在我们都更成熟了,不能再不知趣了。”

她攥住他腰间的手,动作亲昵,态度委婉,声线却出奇冷漠。

陆聿哲捏她肩膀的力道更重几分,林池安咬牙忍着疼,听到他的呼吸也粗重。

他沉沉看了她许久,最后张口时语气带着嘲弄:“林池安,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明明彼此相爱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很少直呼她大名的。

林池安心口一颤,被问得哑口无言。

为什么呢?为——

陆聿哲霎时抽回自己的手,而后收了收周身的戾气,做最后的妥协:“你去洗澡,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明天清醒了去上班,哪天想明白了再来跟我谈这事儿,你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中了邪了。”

他说完就走,不给林池安任何反驳的余地。

林池安叹口气,看着他有点别扭的走姿,不想再惹他不愉快,吸了吸鼻子进浴室去洗澡了。

出来时口袋窝在陆聿哲的腿上跟他一起打手游,那是他自己买的电脑本,当时还专门发朋友圈庆祝手柄到家。

她看了一眼后就回次卧了。

口袋在外面“喵喵”叫了两声,她隐约听见有脚步声。

他回卧室了。

他去洗澡了。

他在吹头发。

就在林池安想起身喝水时,房门响动,陆聿哲拿着她的胃药进来,摸黑走到床头,轻轻扭开一点床头灯,对她温声道:“知道你没睡着,起来把药吃了,陶枝然说你下午根本没好好吃饭。”

那一刻是真的有些抱歉,林池安坐起身时瞥了眼他的脚踝,注意到上面有一颗印着小乌龟的创口贴。

她这才接过药囫囵仰头吞下去,将水杯还给陆聿哲时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手绳。

那是大三那年,两人一起去安城最古老的寺庙求的。

彼时陆聿哲刚送给她一枚他亲手刻的玉质印章,他知道她练书法,便专门挑了这样一件礼物。

他打好了算盘,知道这东西刻了字,便只能送给一个人,她不得不收。

事后她为了还礼绞尽脑汁,直到一个周末,他拉她去大兴善寺,兴致勃勃地说:“你不是说奶奶信佛吗?你这个宝贝孙女一定也受佛祖庇佑,你替我求来的安稳肯定管用。”

她犹豫不前,转眼就被他拉进烟熏火燎的地藏殿。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她攥着手里的东西,偏头看了好久旁边向她微微勾唇的陆聿哲。

那时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初时的甜蜜都是纯粹,只是年岁越长,才觉得雾障越深。

她算不到两人的从今往后,只能抓住被寄予期待与爱意的今天,虔诚地向佛祖叩首——祈愿他长健顺遂,祈愿他所愿得偿,还祈愿他前程似锦无岁不逢春。

至于爱情,她只字不提。

因为那时候她对长久还没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在“共度余生”这件事情上,她只相信陆聿哲一人。

从殿宇出来后他伸出手腕站在菩提树下,口气纵容又得意:“你给我戴上。”

林池安笑笑,帮他仔仔细细地整理好袖口,而在红绳结口完整拉好的那一瞬,陆聿哲忽然抬手,用这根手绳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三月春始,焚香散花之路香客如云。

他站在光下,笑得不知怯不知愁,仿佛日月都藏在眉间——“你那样虔诚替我求来的所有,我也都尽数祝福你。”

“我们都要好。”

时间拉回现在,林池安摸着他的手腕,垂头跪坐在床上。

陆聿哲凑近她,摩挲她的头发,声音温和,引导她抒发情绪:“日子太特殊,是不是想叔叔了?”

不提还好,一提林池安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涌出。她直起身子,伸出手臂环住陆聿哲,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咬着下唇狠狠点头,带着哭腔说:“下午的时候,枝枝说她跟她爸爸妈妈都呆腻了,可是我好想我爸爸。”

陆聿哲心疼地回抱住她,话里带着叹息:“我知道。”

被压抑了太久的思念与委屈,在触到闸门的一瞬间就泄了洪。林池安紧紧抱住他,对着微弱的半截月光流了好久的泪。

陆聿哲一直抚摸她的背,无视后颈的咸湿,站直了身子给她借力,安静等待她、陪伴她度过这样一场无声的苦痛。

等到林池安哭声渐止,他才稍微动了动,想给她抽纸巾。

林池安手臂用力不让他走,她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有点咄咄逼人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爸爸去世了的?旅行?毕业?还是更早?”

这是一座她自己都没法跨越的鸿沟,她曾在夜里辗转反侧无数次思考、遗憾,最后把自己变成囚徒。

当时一群人坐在一起聊天,有人问她:“诶林池安,你妈妈是英语老师那你爸爸是干嘛的啊?”

许是最缺失什么便最在意什么,而这也变成她青春期自卑的来源,一直持续到二十来岁。

可林池安用余光看到本该不知情的陆聿哲在听到那人的问话后下意识望向她,他的目光错愕,有点措手不及的意味。

陆聿哲的视线隔着满屋的靡靡,像是撕破她尊严的最后一张利爪。

但他当时的处理方式甚至算得上完美。

陆聿哲的第一反应是站起来挡住林池安那张发僵惨白的脸,自然而然地端起两人面前的杯子,仿佛只是恰好要离开,仿佛只是合理的批评:“你问人这做什么?不觉得很不礼貌吗?”

他在社交圈里一直都是易搭讪易说话的好好公子的形象,可这句话倒也不算突兀,因为那人毕竟丢了几分教养。

问林池安话的人脸色比林池安本人还难看,急忙道歉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点没素质。”

她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微弱地摇摇头,下一秒陆聿哲便用膝盖轻轻怼她的腿,语气轻松:“安安咱俩去接水喝,别理没素质。”

时机正好的调侃,场上的人都笑,一句问话就这么被揭过去了。

自此林池安将这个小疙瘩放在心里,他解决好了问题,她也粉饰太平,没再主动和他谈过。直到今晚再次拎出来,林池安只想要一个答案。

陆聿哲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平静地说:“有一次看材料不小心瞄到了。”

林池安闻言,深深闭上眼,最后一滴泪滑落进他的衣衫。

她摇头推开抱着的人,低头极短促地叹出一口气,语气却带着很深的倔强:

“可是陆聿哲,你在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该来问我的,而不是瞒着自己已经知道了的事实。”她向他解释道,“我觉得这样一件足够让我伤筋动骨的事情,该是我认认真真告诉你的。”

陆聿哲不懂她为什么忽然情绪激动,意欲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谁料林池安抬肘抹着眼泪,膝盖摩挲在床单上,整个人膝行着向后退了几寸,“我是单亲家庭这件事情,我觉得这是我与人交往的一个防线,是我判断一个人是否走进我内心深处的重要依据,尤其是在感情上。”

林池安抬头盯着他在黑暗中的眼睛,目光决然:“你知不知道,当男人清楚了解这件事情之后再来和我交往,本身就是一种作弊。”

——本身就是一种作弊。

她一字一顿,难以控制地上纲上线,仿佛要铁了心了跟他吵一架。

林池安属于那种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在有了性别觉醒这种观念后,她很努力地让自己变成优秀的人。学生时代考高分讨厌同情,毕业后借学历磨简历拥有还算不错的工作,在职时在数场饭局上避免自己变成下酒菜。她一步一步走得安稳踏实,用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保护好了自己。

可今夜她在陆聿哲面前,那些跨越万水千山才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坚韧的东西又忽然烂掉,她的心理防线一步一步被攻破。

林池安不知不觉落下眼泪,她眼眶含泪,看不清陆聿哲的表情,只能咬咬牙,忽略掉内心泛起的酸,对着最亲近的人,话语反而更加尖锐:

“真的挺恶心的,我从小到大看过很多夹杂着悲悯与震惊的眼神。男孩子都会觉得我这样的女孩更容易追到,因为他们喜欢展示自己的保护欲,并且觉得从小缺失父爱的女孩更容易被甜头满足,他们自得地轻松,压根不知道爱其实是件很纯粹的东西。”

于是,她问站在黑暗里脸色亦黑沉如墨的人:“你呢?你能否认自己作为男性的本能吗?在与我交往时你会不会也会这样想?你的爱纯粹吗?”

“你也不过是一个男人,陆聿哲。”林池安果决地说,残忍地下最后的论断。

这个时节,夜里本该没有雾,但林池安从自己的角度望出去,只觉得陆聿哲那双眼睛被罩成了透明。

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个问题无解,林池安问出来是因为她也在寻找答案,她自己也无法做到逻辑自洽,这个命题困住了她的前半生。

而陆聿哲也知道,他自己根本不能避免、压制因爱林池安而对她产生的保护欲。当然包括在一些特定时刻,他也会想起这个从小父亲缺席的女孩内心的敏感与自卑,从而进行下意识的爱护。

夜风从没有关紧的窗户漏进来,吹进林池安的喉咙,她的心也凉成一片。

陆聿哲从与林池安的温存情绪里抽离出来,他握着对面人的肩膀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冷静又郑重地对她说:

“林池安,我爱你,我想保护你,但这不能变成你推开我的理由。而且我们都清楚地知道男女的悲欢是很难共通的,我们对‘爱’这件事情产生的底层逻辑不一样,你不能用作弊来形容我对你的爱与关怀,我也不会用无理取闹来形容你今晚的反抗与坦白。”

“时间还长,你别早早把我一枪毙了,这很不公平。”

“因为我是相信真心换真心的。”

他说完看了看林池安灰白的脸,忍住了亲她额头的欲望,转身安静地离开。

没忘记帮她关上漏风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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