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肆四下望了眼，终于在影视城的一角，看到了不少塑料瓶、易拉罐……

他点头，肯定道：“没错，捡破烂。”

言七七：“……”

言七七顺着他的视线望了眼，有些无语。

大半夜捡破烂，他是有多闲？

不过，见陈今肆并没怎么在意她，甚至都没瞄她一眼，径自往垃圾角去了，言七七微松了口气。

陈今肆……似乎看不到鬼魂与阵法。

言七七眉梢半挑，陈今肆是陈勾的小叔，应该都出自狼族，既然能幻化成人，那么也是有一定法力的。

可为什么陈勾能看到的东西，他却看不到呢？

言七七虽然奇怪，但现在她无暇多想，在陈今肆离得远些时候，她在阵法四周布了结界，外面的人便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她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崔笜”。

自从陈今肆出现，“崔笜”的面容便愈发扭曲。

他的手机被碾碎了，他也不能再用什么直播对付她。

言七七嗤了一声。

“今日是我输了。”他侧眸看了眼那已毁大半的阵法，垂下眼眸，“但殿下……确定要杀我吗？”

他的语气带了点儿威胁。

言七七故作震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崔笜”听到言七七这话，眸中闪过一抹惊喜，只是还不过一秒，就听言七七道：“杀你，怎么够？”

她的眼中，红光幽幽，半眯的眼眸蕴着无数冷意。

“崔笜”还不配现在就‘魂飞魄散’，他吞恶鬼、杀母子，炼小鬼，桩桩件件，都该堕无尽地狱！

每一个入了冥界的鬼魂，都要根据其生前善恶来判定其是否受罚，善事做得多，那下一世便会投个好胎，可若坏事做多了，就要被以牙还牙！

“你也做过冥界的阴官，该知你这些行径，应受什么惩罚。”言七七摸了摸下巴，对他道。

“崔笜”闻言，狠狠打了个哆嗦。

看到他的反应，言七七眯起眸子：“果然，你是我冥界的阴官。”

既是阴官，却行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在可恨！

“不过……”言七七笑了下，“光靠你一人，不足以吞没这么多恶鬼，若你禀明一切，本王可酌情量刑。”

「啊啊啊！阎王殿下！不要放过他啊！！就算他说出真相，也得把他弄死！！」

「支持！杀了他！杀了他！」

「大家都好激动啊，不过我喜欢！一个小小阴官都能吞三千恶鬼，要是一个组织，那……」

「那到时候，人间只会大乱啊！」

「不是，只有我在关注角落里的陈勾小叔吗？他真的在很认真地捡破烂啊！（捂脸）」

「哈哈哈，楼上的道友，加我一个，最开始我以为他出现是帮阎王对付“崔笜”的，结果……哈哈哈哈，他真的好爱捡破烂啊！」

结界之外的陈今肆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却能感受到一种淡淡的“杀气”。

他微怔了下，易拉罐从他手中脱落，发出“砰砰”的两声。

他侧过身子，望向阵法的方向。

那里，一片沉寂，空无一物。

而结界之中，言七七依旧含笑而视，看起来脾气意外的好。

“崔笜”看着她的笑容，有一瞬的恍惚，随即他绷紧脸，冷声道：“呵！殿下休要骗我，殿下素来赏罚分明，便是曾经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虚肚鬼王，都……”

说到这里，他神情一顿。

言七七喃喃：“虚肚鬼王？”

“崔笜”猛然抿紧了嘴巴，不再开口。

言七七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应是不能再从他嘴里得知什么了。

她缓缓抬起左手，指尖下压，那法阵里的锁链乱动起来，不过片刻，都直直朝“崔笜”袭来。

“崔笜”大惊，刚要逃跑，却发现脚下像被粘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不——”他嘶声大喊。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再无法叫喊出声。

他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魄被剥离，然后……被言七七置于法阵之中。

言七七手腕微转，冷冷道：“既然你喜欢这法阵，就好好待着吧！”

既然他喜欢把人束在这阵法里，那他也该尝尝魂魄日日被剥离的痛苦，也该尝尝想逃却逃不出的苦楚！

言七七一手结印，那锁链便如活了一般，分别缚在他的脖颈、手脚之上，而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脱。

“崔笜”被缚在那阵法里，法阵里的三千恶鬼也尽数殆尽，言七七这才转向阵法之外的红衣女鬼。

似是大仇得报，女鬼的神情微微颤动起来，但她僵硬得太久，抬头的动作无比生硬。

好半晌，她才望向半空的言七七。

“啊—啊——”她的嗓音依旧嘶哑，但言七七明白，她在说“谢谢”。

没了“崔笜”的束缚，红衣女鬼的眼神恢复寻常，眼中不再茫然一片，她微微抬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她肚子里的那团血气也终于安定下来，贪恋地贴着她的肚皮，蜷曲着身子。

言七七低低念了几声咒语，将其超度。

也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女鬼的过往——

女人名叫颜芝，她最美好的记忆，停留在十七岁那年遇到的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头发是清爽的，笑起来很好看。

他温柔得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又甜津津的，他又刺眼得像阳光穿透树间凌乱的叶子，投下斑驳又迷人的影子。

她是个胆小的女孩儿，在班里也是默默无闻的，所以，那些不良少年就会盯上她，她被迫交过不少保护费，但有一次……她想反抗。

她已经没有饭钱了，不想再被那群人欺负。

那一天，她依旧被堵在了学校胡同里，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几个男生，她抱着书包慌了。

“没有钱？”一个男生将她的书包拿到手中，翻来覆去地翻着，最后把她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

“真、真的没有了。”颜芝捏着校服袖子，缩着肩膀嗫喏道。

“呵！那小妹妹，明天会有吗？”

她抬起头，眼睛里是分明的莹澈，“我、我这个月都没零花钱了。”

“哈！我管你有没有？没有不会管你爸妈要吗？”

见男生凶着脸，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了勇气摇头：“不、不可以。”

“什么？”男生挖着耳朵，“你大点儿声，你刚才说什么？”

她用手指卷着衣摆，紧张地开口：“我、我说，不可以。我、我不会要的。”

“哈哈！”男生指了指她，又冲身后的兄弟道：“她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大哥，教训教训她，省得她以为我们都好说话！”

“就是，长得像个小乖兔子似的……”

这人的话一落，当头的男生细细地打量着她，见她脸颊憋得通红，虽然眼睛上架着眼镜，却有点儿……出奇的可爱。

男生淫、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她的脸移到她的脖子，再到……她的胸前。

颜芝听到男生吞咽了口口水，她吓得后退了一步，却是紧紧贴在了墙上。

“你们放我走吧，我、我明天就给你们拿钱。”她害怕了。

“呵！不用了，小妹妹。”男生俯下身子，一手撑在墙上，低头在她耳边道：“小妹妹，你既然不想给我们拿钱，那你陪我玩玩儿？”

她已经不小了，她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

她吓得摇着头，向一旁看去，想寻找出路，但这条胡同很狭窄，又有好几个人围着她，她很难逃开。

颜芝向左移了移，避开男生，“我、我不玩儿，我回家取钱，你们放、放我走吧。”

“那可不行！”

见她要跑，男生一把扯住了她的手，其他人跟着起哄，有手机的也拿出手机录着。

他们肆意笑着，欣赏她脸上的无措与慌张，再然后胡同里响起她的喊声与哭声。

她的校服外套被人脱了下来，她本能地想跑，却没法挣扎，就在她要放弃的那一刻，她的头顶落上一片温暖的阴影。

耳边响起哀嚎声和拳头声。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那个白衣少年。

她记得他，他在学校里是风靡的人物，因为长得好看，人又和善，打篮球还特别好。

他叫——崔笜。

言七七看到这一幕，指尖微微颤了下。

「啊啊啊，感恩冥间台，竟然连过往执念都可以直播出来，呜呜呜，太感人了！」

「所以……这个才是真正的崔笜吗？呜呜呜，老夫受不了了！怎么可以如此凄惨！」

「阎王大人可以让崔笜复活吗？这两人……啊呜哇哇，怎么一个比一个惨啊？」

「小姑娘说不了话了，脸也被毁了，崔笜是整个身体都被人夺了？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我今天睡不着了！啊啊啊啊，我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气过了！那个该死的东西，竟然还顶着“崔笜”的名字！恶心死了！」

言七七也这么觉得。

原本她是不屑问那个假崔笜的名姓，但这一刻，她觉得，他多叫一刻“崔笜”，都是对崔笜的亵渎。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就是如此阳光，他像挟着早晨的朝霞，笼在了颜芝的头上。

他会打篮球，但他并不会打架，可他没有退缩，寸步不让。

他近乎自毁式的打架方式，成功地吓跑了那几个小混混。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顶着满脸的青紫回过了头，他看着那呆愣的小姑娘，弯了弯眼睛，却疼得“嘶”了一声，却又在一瞬，抿住了受伤的嘴，挺了挺胸。

像个英雄。

他将自己的校服脱给了颜芝，颜芝望着他，久久没回神。

明明见过他很多次帅气的模样，但她发现，这一天的崔笜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样子。

好看得比阳光更耀眼！

从那之后，颜芝有了喜欢的人，也有了一直陪她上下学的人。

没有人再向她收保护费，那些小混混都被学校给开除了，而崔笜——陪伴了她之后的整个高中。

少年的喜欢总是含蓄的，他会在不经意间红了耳尖，会在她看过来时，装作看着远处风景。

颜芝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她感觉得到……崔笜也喜欢她。

但后面，两人的大学是异地，哪怕他们每天都有说话，甚至隐隐要确定了关系，她还是有些胆怯。

崔笜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像竹笋不断地向上生长。

而她，好像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崔笜进了娱乐圈，当了演员，她诧异之余，却还是用心地支持他。

她会默默地为他演的剧剪辑，会一个人撑起他少得可怜的粉丝群。

直到后来，她发现，有了名气的崔笜，渐渐和她离得越来越远。

那一刻，她心里生了些害怕。

也是在那时，她想要勇敢地迈出一步。

哪怕最后崔笜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她也不会为现在的迟疑而后悔。

八九年前的一个冬天，京市下着细密的雪，不是很冷。

那一天的夜晚，路灯下的雪花漂亮极了。

她坐了一天的火车，火车渐行渐近，她透过车窗看着京市，看到了那场雪。

她——找到了崔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