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面对也好，逃避自己的内心也好。林绣蓁头次觉得回癞柳村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柳肆檐告知完顾慎晚上不必留饭后，匆匆赶回，牵出了休息了大半个月，养的膘肥体壮的骏马。

林绣蓁登上马车，逃也似地离开了城里的青砖绿瓦，在泥路上颠簸着回到了癞柳村。

这次的马车和以往一样一路招摇，村民们态度却好了许多，林绣蓁下车时遇到了不少问好的。

心不在焉的敷衍完无关路人，林小娘子瞧见刘林氏满脸堆笑的站在老宅门前，这才想起这次回来的目的，懒懒开口：“姑母，到底什么事情？还需要将我喊回来？”

刘林氏一张脸都快笑出花来了。在麻布衣服上擦了擦手，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扶林绣蓁，却被轻巧地躲开了。

刘林氏脸色一僵，转而嘘寒问暖：“蓁蓁，在外面的日子过得还好吗？看你吃穿都有着落，姑母也就放心了。走走走，进屋说事。”

林绣蓁一阵恶寒，刘林氏和她还维持着表面功夫时，都没喊过蓁蓁这个昵称。

现在两边都半撕破脸皮了，只是没有彻底的闹到村长那里分户，还挂着亲戚的名义，刘林氏反倒努力显得亲密了。

柳肆檐开了锁，一行人进了屋内，简单打了打凳子上的灰，坐了下来。

林绣蓁急着想把事情解决：“过得还行，劳姑母惦记了。林娘事情多，有什么急事还请姑母直说。”

刘林氏咳了两声，试探道：“蓁蓁找了一个很不错的夫婿啊，外面挂着的那块匾，听说是县太爷亲笔题的字。如今你们的感情可好？”

林绣蓁敷衍点点头，她没想到在家操心这事，出来散心还听到了，神色已经有些不耐。

刘林氏惯会察言观色，看到林小娘子一副不太愿意回答的样子，当即就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连声劝导：“蓁蓁啊，姑母知道你最近在城里挣大钱，有本事，性子也傲了许多。可侄婿不比以往，如今他飞上枝头，你也要有一个大妇的样子，头等要事是坐稳位置抓牢中馈，这才是姑母叫你回来，想教给你的道理。”

林绣蓁现在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不想见到顾慎，还真跑回村里听刘林氏说事。

她掀起眼皮，像是嘲讽又像是冷然：“那该怎么有大妇的样子？该怎么坐稳位置？”

刘林氏以为自己说中了，连忙端起了最热情谄媚的笑容，卖力的谋划起来：“侄婿年岁也有了，不是十四五的少年郎，靠着情啊，爱啊就能留下。蓁蓁还是要先想着怀一个孩子，姑母这里也有生子的秘方。而且男人嘛，哪个不偷腥？蓁蓁先拢着他，有了孩子后，就可以大度点，给他买几个美妾。”

刘林氏忽的凑近，林绣蓁却皱眉后退，看着她脸色讪讪，吐出了最后一段恶心而黏腻的话，

“记得一定要买，把卖身契握在手上，买来的再受宠，也翻不过你头上。不过家中还是要有能帮衬你的，姑母听说大户人家为了把持中馈，往往姐妹同嫁。嫡为正妻，庶为贵妾。蓁蓁这般优秀，烦的就是没有同脉的姐妹。姑母膝下有个女儿，她是极愿意为表姐解忧的。现下年岁还小，好好养个几年，十三、四岁开了脸，也是个美人胚子……”

林绣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外走去。

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肮脏的污秽事扔在脑后。林绣蓁甚至不愿意再浪费口舌在刘林氏身上，绞紧了衣服下摆的手指都在发抖。

她知道这个朝代对人命的不在乎，女性又格外受到束缚。她也知道刘林氏多半没什么好主意。

可她没想到，顾慎不过只是中了个案首，好歹也算是血脉亲缘的姑母就迫不及待的想把几岁的女儿嫁为妾。

林绣蓁原以为刘林氏吃绝户是针对她，后来她才发现这是全天下通用的做法。

刘林氏好像不觉得她是在吃绝户，好像只是操着长辈的心，想给林绣蓁找个依靠。

林绣蓁自己找了个男子入赘后，刘林氏就没来过了。再一次登门，她的姑母说的恶心至极，面上却全是一副为你打算的样子。

甚至这番话公开说出去，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这位姑母确实在为侄女的婚姻谋划铺垫。

林绣蓁甩开惊慌失措追出来的刘林氏的手，登上马车。

她对顾慎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好感全部消融，转而变成了更深的警惕。她自暴自弃的想着，生长在这片土壤里的顾慎，当真没有过那些想法吗？

“蓁蓁，蓁蓁，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吗？”刘林氏气喘吁吁地抱住马腿，豁出命来让柳肆檐不敢轻举妄动，僵在了原地。

林绣蓁终于开口了，语气不如往常那般的激烈，而是难得的平淡：“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林氏语气难以置信：“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认可姑母的做法？林娘，你去问，你到处去问，天底下都是这样的事。顾慎现在发达了，总是要纳妾的。举人家也算当官的了，你能入他家的门，这好事就不愿意分润给妹妹吗？”

林绣蓁不愿和她多说，让柳肆檐将她拉开。

刘林氏却死活不肯松手，吸引来了不少围观者。

她6岁的女儿也混在人群中，懵懂的看着母亲为她的贵妾前程撒泼。

林小娘子终于从马车里出来了，她红着眼睛，如同看着一个丑陋的怪物盯着刘林氏。

林绣蓁挥手让柳肆檐抱走刘林氏的女儿，那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也最好别看，别听这桩丑事。

周围的人逐渐听明白发生了什么，如同林小娘子所料，他们窃窃私语，交换着彼此的意见。话题的中心思想，是刘林氏无错。

林绣蓁挺直了脊梁，掷地有声：“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做的，就一定对吗？我不愿去说什么平等，尊重之类的话。因为我知道天下大势如此，众生思想如此，我改变不了，却理所应当地说着平等，就是嘲讽他们的愚昧与不开化了。

但是我仍想说，我把你们看作人，把自己看作人。你们也把自己看作个人，把我看作个人。”

“顾慎要纳妾也好，要买婢也行。你们去找他，莫来找我。我林家只要赘婿，不要翻牌让女人捶脚的老爷！”

现场一片死寂，很多人好像听明白了，又没听明白。

但他们都听清楚了那句林家不要老爷，分明是声称顾慎敢纳妾，林绣蓁就敢踹他出门。一时之间都被这惊世骇俗的泼妇震住了。

刘林氏哀叫一声，惶恐落泪：“快把这话收回去！那可是举人老爷，这话要是传出去，传到了他耳中，林娘好好的官太太就做不成了！”

林绣蓁良久无言，只觉得心力交瘁。她说了那么多，可还是没被当个完整的人来看，她能说什么呢？他们自己也没把自己当个人看。

“咳，我说娘子，太阳下山了，你总该回家吃饭了吧。”

出乎意料，风尘仆仆的顾慎竟出现在了这里，他拨开人群，一身穿出去时上好的棉布青衫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刚刚赶到，都没来得及扯平整理一下沾灰的衣服。

林绣蓁冷眼看着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凑上前，冲着她摊开手，手心里是十几两的碎银，夹杂着几个铜板，

“你前段时间给我交友送礼的50两银子，现在还剩了18两三钱七文。我还是你的赘婿，别踹我出门好吗？我问了，龙井虾仁要用黄酒烧，配上淡水的鲜活湖虾，我学了一下午，柳肆檐却跟我说你要回娘家，把我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