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繁华如梦。还未入夜长安两市已经热闹起来，东市丝竹管弦随风远扬，酒楼林立，处处笙歌，往来的要么是华冠丽服的豪绅，要么是风度翩翩的雅士，一派人间风流薮泽之地的奢靡景象。
春风细雨楼对面的酒肆二楼包房里，燕臻正趴在栏杆上盯着那雕梁画栋的华美楼阁。春风细雨楼要等到戌时才开张，但现在便已点起了灯火，整片楼阁尽是红墙琉璃瓦，灯火掩映之下，更显富丽堂皇。
她恨恨地嘀咕：“逸豫亡身……逸豫亡身……可恶——凭什么他们有这么多钱！”
慕岁雪在一旁听到她的不平之语，轻咳了一声：“其实你需要的话，我也……”
燕臻回头瞪他：“那又不是我自己的。”
慕岁雪老老实实闭上嘴不出声了。
算算时间，他们还要再等上半个时辰，慕岁雪又让人换了壶茶来。
酒肆二楼的包间有帘幕相遮，彼此也看不见身影，却能听到模糊的交谈声。
他们这边气氛沉默，隔壁却聊得热火朝天，声音高亢，隐约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今儿是初一，是不是又要办红绡会了？”
“我听说前阵子合欢宗被扣了令牌，连着好几个月都没办红绡会，如今刚拿回来，得消停一阵吧？”
“邹兄，你之前不是买了个炉鼎回去吗？这么快就废了？”
“快别提了吴兄，我那会儿就想拣个便宜，结果那炉鼎体质太弱，不过几次便病了，这不前几天刚没了，真是晦气。”
“啧啧啧，邹兄可真是龙精虎猛啊哈哈哈哈！”
“别提了别提了，你若是想要买，可得买个中用的，不然花了一大笔钱，回去用不了几次就没了！”
隔壁的人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燕臻隐隐觉得其中一个声音有些耳熟。
慕岁雪看出她的疑惑，替她解疑：“是吴连海。”
燕臻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恍然道：“他如今是哪个玄门的？”
慕岁雪摇了摇头，表示对这种小卒并不了解。
“……不过我听说，上一次红绡会出了些事，后来楼里就不太安宁，是真的假的啊？”
“是有些风言风语，我有个朋友当时就在楼里，出了事之后也没走，说是当天夜里就看见……”
隔壁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怕被什么察觉到。
“说来这合欢宗也是玄门，自己地盘上出了这种事，他们都没办法解决吗？”
“谁知道呢，反正最后是华阳宗那位傅公子出面帮忙了。”
“傅公子是不是那位……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我要是傅岩我也扛不住合欢宗小美人的眼泪！”
再之后他们便说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燕臻也懒得再听，她回头看慕岁雪，问道：“傅岩又是谁？该不会就是那个被华阳宗寄予厚望的大弟子吧？”
慕岁雪提起茶壶，琥珀色的茶水盛入玉盏之中，宛如一泓融化的蜜蜡。他的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搭在青翠透亮的壶身上格外赏心悦目。
慕岁雪将茶盏递给她，低声道：“是。傅岩原是华阳宗宗主的大弟子，资质不错，也很受器重，不过是性格冲动了一点，但他在上一届九嶷山盛会上结识了合欢宗的一名女修，名唤阮阿萝，此后便对她情根深种，不顾师门反对也要与那女修结为道侣，他宗门内那些尊长都不肯接受，他便留书一封自请脱离华阳宗，直接走了。”
她接过茶盏，神情似笑非笑：“如此情深，这养育了他十几年的宗门说抛就抛了？”
慕岁雪只默默端起自己的茶盏。
燕臻轻轻抿了一口热茶，抬头问：“他现在在何处？”
“应当是在合欢宗吧。那名女修听说他与宗门决裂的事后很是感动，两人如今已结为道侣了。”
“从小养大的好徒弟沉溺情爱投入邪道，难怪他们宗主气到病重。”
她话音刚落，外面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有人簇拥而过，声势还不小。
“哎呀，这不是陆宗师嘛，快请快请，里面有雅间！”
好像是什么玄门的大人物。燕臻有些意外，没想到这春风细雨楼开张的日子会有这么多玄门中人来此汇集，也不知是本就如此热闹，还是正赶上他们去璇玑阁。
“那是仙霞派的陆致寒，”慕岁雪缓缓道，“他刚刚继任掌门之位。”
燕臻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怔然：“他姓陆？”
慕岁雪飞快看她一眼，低眉之间又是一派恭顺：“他是陆洺风的远亲，按辈分亲疏论，应该算是陆洺风的表侄，今年刚过而立之年。”
不知想起了什么，燕臻嘴角的笑容略带讽刺：“嗯，三十岁便执掌一派，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慕岁雪听到她的话，眼神微凝，他抿了抿唇，不动声色道：“只是……他如今身在高位，私德却有些瑕疵。”
燕臻果然向他看来：“什么瑕疵？”
慕岁雪犹豫了一下，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据说他和他座下的女弟子似乎……关系暧昧，虽说陆致寒尚未婚娶，但师徒不伦也极是不妥。”
燕臻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兴趣缺缺的样子：“他们陆家人一个两个都这样，没什么稀奇的。”
慕岁雪看她态度敷衍并不在意，暗自松了口气，身体稍稍放松了一点。
月上枝头，东市的夜晚灯火如昼，青楼酒肆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春风细雨楼前早就聚集了一群人，都等着开张了往里挤。戊时一到，只见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从里面轰然打开，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簇拥着一个娇艳妩媚的女子走了出来。
正是江怜璎。
她今日盛装打扮，更加娇娆夺目，一袭嫣红的石榴裙随风自摆，宛如夜幕里盛放的芍药，浓艳风情到极致。
享受着众人惊艳的目光，江怜璎心情极好，她红唇微勾，语调慵懒：“多谢诸位捧场了，小女子是春风细雨楼的楼主江怜璎，前段时间因为一些事情，红绡会推了又推，只怕让大家都不太高兴。今天又是初一，怜璎心中愧疚，有意补偿，因而今夜子时之前，诸位的花销我全包了，只要各位玩得痛快！”
她这一番话引得众人大喜，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江怜璎掩唇笑道：“子时一到，红绡会将再度举行，还请各位公子小姐赏光。”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急切的客人涌进了纸醉金迷的春风细雨楼。
丝竹声悠扬清亮，其繁华奢靡之状竟生生压倒了东市所有的酒肆秦楼，独此处最是热闹。
燕臻饶有兴趣地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听到房门口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走了走了，邹兄，看看今晚有什么新货色！”
“听说是这几个月找到了不少……嘿嘿嘿……”
隔壁那帮人下楼去了，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又有人踱步走过。
“哎哟，陆宗师这就要走了，您慢走您慢走，当心台阶！”
慕岁雪坐到她旁边，问：“我们也下去吗？”
燕臻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不一会就看到吴连海和几个人勾肩搭背往春风细雨楼走去。再等了一会，只见一个云水蓝长袍的人从酒肆走了出来，那人体型高大，颇有威势，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随行之人，皆身负长剑，步伐沉稳。
三人一并往春风细雨楼中去了。
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燕臻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将玉盏里的茶一饮而尽，道了声“走”，便气势汹汹走出了门。
慕岁雪目光一亮，连忙跟了上去。
今夜比往日更热闹，看来众人都因此前红绡会停办一事积攒了不少郁闷之气，如今放纵开来，一个个眉飞色舞，沉湎淫逸不能自拔。
但这便是春风细雨楼的目的，纵情声色，享一时之欢愉，管外面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江怜璎微笑着望着眼前奢靡放荡的场景，她手持团扇轻轻地摇，姿态妩媚，眼神却如霜雪冰冷。
这时有婢女来报，说是玄门尊者来了，她懒懒地回头去看，见一位相貌英俊，气质极为沉着稳重的男子向自己走来。
剑眉星目，肩宽腿长，江怜璎的目光十分熟练地从他的脸，腰，腿扫过，心道可算遇上了个极品。
她风情万种地笑，边行礼边问:“这位尊长是……”
他身旁一个较年轻的蓝衣男子道:“我们是仙霞派的，这是仙霞派的新任掌门，陆致寒陆掌门。”
江怜璎神情一变，正色道:“原来是陆掌门，久仰大名。”
陆致寒面容冷峻，一双深邃如墨的眸子冷冰冰扫过她的脸，又不带丝毫感情地收回，整个人如冰如石，一副高冷淡漠不可攀折的尊者之姿。
仙霞派平日不怎么与合欢宗来往，两者此前也没什么联系，江怜璎琢磨不出他的来因，只得问:“不知陆掌门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呀？”
陆致寒冷冷吐出三个字:“红绡会。”
江怜璎心里冷笑，暗忖这人看起来严肃正经高不可攀，原来也是为了红绡会来的，装什么清高。
但她面子工夫还是做得妥帖:“陆掌门赏脸来是我们春风细雨楼的荣幸。昙儿，带陆掌门去二楼雅座，好生招待着。”
她身旁的小婢女领了命，恭恭敬敬领着人上楼去了。
他们上楼后，江怜璎忍不住啐了一口，摇着扇子一脸嫌恶，自言自语道:“什么名门正派，跟自己徒弟勾搭在一起还在我跟前装得光风霁月，谁瞧不起谁啊，我呸！”
她软着腰就要往厅中走，忽听身后响起清朗的女声:“哎呀，这不是江姐姐嘛！”
作者有话要说：小慕：陆洺风不行，他侄子也不行，没一个比得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