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仪一个飞身捞起张照，瞬行凌空。

小岛旋即沉没。

“……”看看茫茫无一物的大海再看看怀里的人，息仪大抵反应过来他比其他人多出来的1天寿命是怎么来的了。

下次，看到异常数值一定要主动查原因纠正。

主动，主动。

“息、息仪……”张照趴在息仪肩上，看着身下剧烈翻腾的海面，后怕得全身都在发抖，“他，他们都死了吗？”

“嗯。”息仪平淡地回应了一声，化出一个球阵把张照放了进去。

衣服着装，也恢复了她一袭白衣，玉冠逍遥巾的造型。

她回头瞥了张照一眼，掌间迸射出的金光，在顷刻之间将全部的垃圾和毒气清空——只是提前打扫一下，如果重启，张照就会被强行分解。

空灵界不需要人类。

空气中的臭味骤然消失，张照还以为鼻子失灵了。但也不敢说出来，只沉默着瘫睡在球阵底端。

今天的止痛针马上就要失效了，得快点睡着，多睡一秒，就能少感受一秒的痛。

这些心里默念被息仪尽数获知，她便静静地环抱着手在一旁等候，直到他呼吸均匀沉沉睡去，才带着他瞬行回了陆地。

太阳一经沉没，自地平线起，寒霜便蚕食而来，短短几分钟就覆盖了整个球体。

没有热带寒带温带之分，通通被万尺寒冰包圆。

息仪没有为球阵设置保温功效，张照只穿着薄薄的短袖短裤，很快被冻醒。

“嘶……”张照缩成一团，余光瞥见一轮巨大的紫色月亮从一望无际的冰面尽头缓缓升起。

月光洒落下来，冰面被点亮成片成片的光点，像极了夜空中的瑰丽星河。

美是很美，但身上好痛。

“张照。”息仪冷冰冰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请求，我都会应允。但让我治愈你身上的病痛，或者让我赋予你永生之类的能够延长你寿命的请求最好不要提。因为这与我的任务有所冲突，并且我已经在这儿待了快半年，接近完成任务的最长时限，如果你提出这类请求，我会选择杀了你，终结任务。”

小孩子的心理防线本就薄弱，再被发出这么毫不遮掩的死亡警告，张照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的表情凝滞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的惊恐，过了很久，才像是消化完毕般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息仪一眼，又迅速将目光收回，看起来很受伤但又不是很敢表露情绪的样子，“那你可以给我一床暖和的被子吗？”

“当然。”息仪化出一床厚厚的被子，递进球阵里，张照连忙接过裹紧自己，寒意顿时消除。

“谢谢。”

“那你可以消除我的痛感吗——”张照连忙解释，“只是消除痛感，不是给我治病，我太疼了，说话都不利索，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天。反正，我应该也快死了。”

“当然。”话语一落，圈住张照的球阵就从最顶端射出一道光圈，沿着球壁延展而下，迅速隐没在最底端。

张照痛得几乎难以动弹的身体随即变得轻松舒畅。

“谢谢。”他灰败的脸久违地挂起一抹笑，小巧的鼻子在被子上蹭了又蹭，才懒洋洋地靠到球阵上，看着被寒冰占领的世界，闻着空气中冷冽的清香。

“我还有一个请求。”张照睁开他那双漂亮的从来都是神采奕奕的桃花眼，“你可以给我一包辣条吗？上次吃已经是四年前了。战争爆发后就再也没吃到了。”

“当然。”息仪点点头，“你想要什么品牌的？”

“还可以选品牌？”张照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是的。”息仪平静地点头，“不同品牌味道不同，看你喜好。”

“你吃过？”

“是的。”

“哇！”几分钟前蚀骨般的恐惧在听到这两个字后荡然无存，张照震惊着诧异着，大长着的嘴半晌才合拢，连忙报了一个名字。

“给你。”话语一落，息仪就把辣条递进张照手里。

“谢谢。”张照接过，立马撕开包装，一口气吃了好几根。

“好吃吗？”

“嗯！！”张照连忙点头，把包装袋递向息仪，“要尝尝吗？”

“好的。”息仪拿了一根，熟练地卷成一圈，一股脑塞进嘴里，“还不错。”

张照缩回手拿了一根，又将包装袋递到息仪面前。

息仪摇了摇头：“这是你的东西，你吃就好了。我只是尝个味道。”

“哦，好。”张照就乖乖点点头，自己捧在手里接着吃了两根，又看向息仪，“这包辣条和被子是从哪来的？是你凭空变的吗？”

“可以凭空变，也可以把手伸进这个世界有这些东西的时间轴里偷。一般来说，为了省事，我都是凭空变的。”

“哇！”张照又是两眼放光，一脸崇拜。

与他心驰神往的目光对视了一秒，息仪怔松了一瞬，紧接着立马错开目光，望向远处。

“所以，这才是你的本体吗？”张照若有所思地看着息仪的逍遥巾：“兴许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并不推崇鬼神之说，我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装扮。其实，在我看来，你这身行头看起来有一点点奇怪。”

“我只是一抹意念，这个躯体是我的本体制造出来，将我和它分隔开，并供我通行于世的工具。”息仪平静地说：“而神权往往意味着压迫——因为力量过分悬殊，下位者往往只能遵从上位者的一切规定。就比如我的这副模样这副装扮，全是我的上位者，即我的主体对我的规定，当我没有完成任务的换装需求时，我就会默认恢复这身行装，而不是像你们一样，可以对自己进行个性化装扮。”

“啊，这好不自由。”张照有些诧异：“你不反抗吗？”

“反抗？”息仪认真地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索了这两个字，发现无果：“我为什么要反抗？”

“为了自由啊！”张照忙道：“穿什么衣服不是应该自己决定吗？”

息仪不解：“我为什么要自由？”

“……”张照一时哑然。

与那双蜜色的眸子对视了良久，张照接受了一个事实——或许，她确实不需要自由。她可以重启世界，可以看到时间轴去到任何时空，可以徒手变出来任何想要的东西，她都无所不能了，自不自由有什么区别吗？

张照若有所思着点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就只懒懒靠在球阵上，眺望着头顶那轮紫色的月亮出神。

四下静谧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张照又睡醒了一觉，突然又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猛然一阵收缩，虽然不疼，但身体不自觉地颤栗了起来，紧接着，他胸口一滞，倏地咳了一大口血出来了。

息仪看着他，神情愈发默然。

张照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便在低头的瞬间，看见被子上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是……

一小块骨头。

张照周身一震，摸了自己的身体，也没能摸出来是哪的骨头。

但直接吐出来，确实是病入膏肓了。

不过张照居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害怕。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他实在是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了。残忍的，血腥的，决绝的，悲戚的，每天都要在他面前发生很多。而且从进入避难所开始，他就不停被有意无意地告知他活不久了。

因此当死亡横挡到面前时，他竟然还算平静。

“小岛坍塌之前你摔的那一跤摔断的，喉咙里。”息仪挥手，为他清除被子上的污渍。

张照沉默着整理了一番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坦然地看着息仪：“我快要死了吗？”

息仪点头：“是的。”

“还有多久？”

“30分钟。”

张照轻松一笑：“那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不用管我。”

“我得等你死。”

“……好。”张照将腿伸直，把双手交叠着放在肚子上：“那我就睡觉吧，我入睡很快，能在睡梦中死亡，也算很幸运了。”

“好。”息仪点点头，抬手，在掌中变出一大束花。

有粉色月见花，叫不出名字的小绿花，以及息仪和探险队远航找新避难所回来时的樱花束。

这些，都是张照之前送她的花。

每一朵，都保持着张照将他们送给息仪时的状态。鲜艳，鲜活。

仿佛他们认识的这几个月不过发生在一息之间，连花都还不必衰败。

“我带不走。”息仪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将花束放在他的身侧：“送还给你了。”

“好。谢谢。”张照露齿笑着，将他枯瘦的小手伸出被子接过花束，干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每一朵花，又看向息仪：“那我可以求你最后一件事吗？”

“当然。”

“你可以轻吻我的额头吗？”张照扒开他枯黄的乱糟糟的卷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在我的家乡有个说法，如果我在睡前能得到一个吻，那我整夜都能得到好眠。”

“当然。”息仪倾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摸了摸他的头：“睡吧。祝你好眠。”

“嗯！”张照朝着息仪露出一抹灿烂的笑，迅速闭上眼，面带笑意地进入梦乡。

息仪注视着他，直至他陷入昏睡，才试探着喊了一声：“张照？”

“嗯？”张照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不要崇拜或者敬畏任何神明。神的出现带来的只是掠夺，而非救赎。”息仪说：“比如这次，我明明可以像从前那样拯救你们，但因为拯救你们消耗的资源比重启世界要多，你们就被理所应当地放弃了。足见神明不值得你的崇拜和敬畏。”

“其次，记得我并不是什么好事。”息仪顿了顿，即便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音量却小了很多：“请你，遗忘我。”

息仪并没等到张照回应。

他只是昏睡着，陷入冗长的沉默，再没有任何动静。直至他的生命倒计时全部归结于零。

息仪起身，自脚下流淌出的金光在眨眼之间便包裹了这颗被冰封的球体。

“5865699号下世，第2847号任务，一等无神界降级为六等生灵界，启动。”

话语一落，被金光包裹的球体瞬间发出剧烈的挣扎和撞击，像是一个即将窒息而亡的人的垂死挣扎。

但很快，金光散去，世界又恢复为了碧水青山，浩海晴空。月亮也被太阳替换，白昼重现。

放眼望去，无边景色美不胜收。

万里无云的晴空正对着息仪打下一道光束，她的身体一面在这光束内升空，一面消融。

“Z64378891号，你从不仁慈。”主体男女莫辨的童音在头顶响起：“这次是出于什么原因，致使你对这粒沙子发出‘不要敬畏神明’的提示？”

“降世期间，分/身有权拒绝回答主体的任何提问。”息仪只闭着眼，平静地说：“我拒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