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笼罩在地下一层的天花板上，点点荧光闪烁，光线算不上多明亮，地面空空荡荡，沿着楼梯不断向下，人声愈发嘈杂，灯光也更明亮，仿佛这片街区的地底下笼罩着另一个喧闹的世界。

脚步声短而急促，郑遇跟在蒋明身后，一点点接近那个世界。

“到了。”蒋明站定。

店铺星罗密布，规模都不大，小小的店拥挤在地下，却不显得臃肿，行人如流，俨然是闹市，头顶的大灯开着，光线明亮，从更远的地方若有若无地飘来饭菜的香味。

“底下有小吃城，”蒋明指指气味飘来的方向，“走吧，我们还要往前一点。”

他揣着兜走在前面，郑遇连忙赶上。

路程不长，很快他们就到了一家网吧门口。

蒋明拉开门，刺眼的光从里面照出来，洒在郑遇脚边。

“走了。”身前的人笑笑，走在了前面。

郑遇紧随其后。

这是一间隐蔽的地下网吧，室内环境整洁明亮，各人忙着应付自己的电脑屏幕，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交错，偶尔会有一两句听不清的字句冒出来。

总体上只是很平凡的一家网吧。

很正常。

在郑遇还看电影的那段时间，这种地下网吧一般是两方势力恶斗的地点，期间风起云涌，平静荡然无存，杀红了眼的各方大佬会把这里作为大决战的场间插曲。

现实跟影视剧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这家网吧只是个普通的服务场所。

其实跟教室也没什么不同。

郑遇想。

座椅顺次排列，一个人忽然站起来招呼他们。

王颂川冲他们挥挥手：“蒋明，在这儿！”

郑遇停在原地，有些不安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蒋明停下，安抚似的后头看了她一眼。

“哎，我说你干嘛去了，来这么晚……”王颂川小跑几步跟过来，随即喉咙里像被塞进了一只袜子似的含混不清，“学霸？！”

他身后几个人听到声音，纷纷转过头来，表情各自精彩。

郑遇端端正正地站在他面前，穿着校服，还背着书包，在网吧这种地方显得格格不入，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她局促地理了一下头发。

王颂川大脑宕机：“学霸，你这是来……”

蒋明伸出手挡在郑遇面前，语气淡淡：“她来上网。”

王颂川：“？”

杨承旭：“？”

明静如：“嗯。”

王颂川还是机灵，果断拉开一张空位，叫人开了一台新机，殷勤道：“学霸，你坐。”

“这我几个朋友，有的你都认识。”蒋明说。

“我是明静如。”昔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发女孩站起来，笑眯眯的，嘴唇染着鲜艳的红色。

郑遇下意识地避开了那抹艳红。

跟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对方态度很友好，说话声音也温和。

打过招呼之后，她不大自在地坐下，双手平放在膝前，紧张地等待着电脑开机。

“平时玩游戏吗？”蒋明坐在旁边，随意地问了她一句。

“你这话真是说笑了，”王颂川坐回去，插嘴道，“学霸当年级第一这么些年了，估摸着也是个高度自律的人，怎么可能玩什么游戏呢。”

所谓“这么些年”也就是半年而已。

郑遇汗颜。

“学霸你别误会，早在初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听过你的威名，这么说没毛病。”王颂川正色道。

“建个新号？”蒋明无视了对方的叽叽歪歪，目光聚焦在郑遇身上。

“好。”

蒋明动作很快，打开游戏界面后没花多长时间就整出了一个号，简单介绍了一下规则。

郑遇鼓足勇气，一顿操作猛如虎，在场的四个人无不沉默。

“不好意思，”郑遇看出了气氛的尴尬，手立刻离开鼠标，“我还是不太会。”

“游戏不行。”蒋明靠过来，面无表情地帮她点下退出键，“别多想。”

这个位置有些近，她能清楚地看见对方脖颈流利的线条，衬衣领子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

郑遇摸了摸发梢，没说话。

“消消乐玩过吗？”蒋明问。

“以前玩过。”

“那就这个了，简单好上手。”

身旁的三个人：“……”

网吧现场气氛激烈，清脆的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身穿各式校服的众宾客盯着自己屏幕的眼睛快冒出三丈的火来，在这个充斥着博弈和策略的高阶游戏殿堂，蒋明跟他身旁的小学霸恶狠狠地打开益智小游戏。

有些许的违和。

王颂川心里抽搐，险些叫对面一个闪现抬走，当即大怒。

蒋明没理他，专心在加郑遇的号。

“咱们好像没加微信？”蒋明蹙眉。

“嗯。”郑遇说。

“加上吧，以后也方便一些。”

将已经消消乐界面打开后，郑遇点开自己的头像界面，看到一只棕色的松鼠，顿时想起了某件早已被遗忘的事。

沉默半秒，她犹豫地开口：“对了，当时……”

“你问松鼠？”

郑遇：“……”

不是，你怎么知道？

“送宠物医院，发现是饿晕的，我就给动保的工作人员了，他们说会安排后面的事。”蒋明回答很简单。

“那就好。”郑遇放心了。

在网吧的时间不长，除了陪她打消消乐，蒋明偶尔也会开一把端游，屏幕的淡淡光源照在他脸上，五官轮廓精致而清俊。

手指搁置在键盘上，关节处颜色很淡。

开游戏的时候蒋明很专注，话也少。

网吧里气氛平淡，没人说话，空气里偶尔飘来一两句怒喝，旋即消失地一干二净。

各人忙活着自己的事，有人点了泡面，气味并不浓。

跟郑遇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她坐在这里，素来紧绷的心绪逐渐放缓，只玩点最普通的小游戏，没人会来斥责，蒋明坐在身边，懒散地半靠在身后的椅子上。

很平静。

除了他们这边忽然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烟味。

郑遇蹙眉。

蒋明没错过这个细节：“讨厌烟味儿？”

“不喜欢。”郑遇说。

“这样啊。”

蒋明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这时候那股有些刺鼻的气味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你去干嘛了？”郑遇问他。

“没干嘛。”蒋明说。

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郑遇说：“我要回家了。”

蒋明当即站起来：“走吧，我送你。”

郑遇朝他身后的几个熟人打了招呼，然后跟着蒋明离开了大门。

在他们迈出大门的下一秒，三双眼睛齐刷刷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神色各有各的精彩。

王颂川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样？”

杨承旭沉默着推推眼镜：“不对劲。”

明静如一声叹息：“儿大当嫁，不中留也罢。”

顺着阶梯往上走，地底的灯火逐渐远去，夜色的黑沉往脚边蔓延，郑遇能清楚听到雨后水滴落地的嘀嗒声。

走出地下通道，空气里带着些许初晴的清爽气味，在他们待在网吧的这段时间，外面应该下过一场雨。

“对了，”郑遇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什么东西，“我洗好了相片，还没来得及给你。”

蒋明接过东西，对着月光看了起来。

相片上两个人一身的雨水，浑身狼狈，笑得像两个傻子，手机的打光把脸照的惨白，跟身后漆黑的夜晚反差极大。

蒋明轻笑出声。

郑遇看看他，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地面有积水，鞋面上挂着些洇湿的颜色。

“我收下了。”蒋明不咸不淡地说。

“嗯。”

一路无言。

“月考了，班上应该要调座位了吧？”蒋明忽然说。

“是。”郑遇想起被叫到办公室的那天。

“我没看成绩单，”蒋明烦躁地揉揉头发，“就我那两位数的分数，这次不一定跟你坐。”

“班主任找过我说调座位的事，我拒绝了。”郑遇说。

四周陷入寂静，一辆车从身旁路过，激起一地水花。

“我还是想和你坐。”她说。

“为什么？”蒋明问。

“没有为什么吧……”郑遇声音含糊，“我也说不上来。”

“那就当是对我的认可了。”蒋明的口气不咸不淡。

郑遇抬眼看他，发觉这个人的耳尖有些泛红，不清楚是不是路旁店铺灯光映照出来的效果。

“之前那个男生，”蒋明顿了一下，“你认识？”

郑遇迷惑，思考两三秒后辨认出他说的是宋黎，说：“竞赛班上的同学，不太熟。”

“不熟？”

“不熟。”

郑遇发觉他总是喜欢用这种反问的语气说话，说不上的别扭。

“那就行。”蒋明侧过头。

郑遇没弄懂他。

“记得你上次去竞赛考试差点迟到，以后小心点吧。”蒋明说，“那次是怎么回事？”

“忘定闹钟了。”郑遇也不藏着。

“家里没其他人？”

“差不多吧，他们都忙，家里只有几个阿姨，我都打发走了，她们白天都不在。”郑遇轻描淡写地说。

蒋明嘴角抽搐，强行抑制住拿出纸巾擦汗的冲动。

郑遇对自己说了什么毫无察觉，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平平淡淡，就像在说自己家住几楼几栋一样平静。

敢情他刚刚拐了个大小姐在网吧打游戏？

惊恐。

蒋明空咽一口。

“其实是第一次迟到啦，我以前不这样的。”见蒋明脸色不对，郑遇连忙补充到。

可惜没补充到点上。

蒋明心上又被狠狠地插了一刀。

大小姐不但家里有钱，学习态度和自我管理能力也是一流。

心中汗颜。

“没人送你吗？”

“以前有司机，但我不太想坐车。”郑遇说。

大小姐的心思还挺难拿捏的。

家里的车接车送不要，非得挤人满为患的公交汽车！

“那我送你？”蒋明开玩笑。

“真的吗？”郑遇抬起头来看他。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当真，蒋明一愣。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你喜欢当然可以坐。”他很快反应过来，“要是不嫌弃我那自行车的话。”

“不嫌弃。”

郑遇低下头，在手机上捣鼓着什么。

叮咚一声，蒋明打开自己的微信，新加的默认头像用户发来一个地址。

“那我等你。”郑遇说。

“明天早上见。”蒋明手揣兜里，冲她轻笑一声。

“你一会儿还回家吗？这也不早了。”

“我们包夜的，你早点回去就行。”蒋明揉了一下耳垂。

闲聊半刻，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该分开的十字路口，郑遇说：“快到了，你回去吧。”

一阵寒风刮过，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蒋明绕过她的颈间，温热的气息环过来，把她身后的卫衣帽子往上提起，盖在了头上。

“早点睡。”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