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斜扭曲的巷道里，矮小的青年和那几个比他稍高一些的跟班脚步飞快地朝着广场走去，他们的身影隐匿在黑暗的建筑物中，像是下水道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动作快点，等一下赶不上祷告了！”矮小青年低吼一句，脚步如风。
“达哥，我们就这样把那两个人留在那里，真的没关系吗？”一个跟班一边费力跟着他，一边不确定地问道。
被称作达哥的矮小青年眸光一闪，似乎在挣扎什么，随即他冷冷道：“劝都劝过了，他们不愿意走是他们的事。”
他们不再说话，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与此同时，在百元大钞书店的不远处一个相对宽敞的露天广场上。
来自大街小巷的人们手举火把，围着圆形广场站了一圈。他们神情庄重虔诚，手中的火把在黑夜里扑朔纷飞，溅出的零星火苗劈里啪啦地散落在虚空之中。
而在众人的中间，圆形广场的最中心的一个石雕喷泉上，一个人站在水池里，面对着喷泉上的大理石石雕。只见他的手臂忽然朝上一挥，做出了一个发号施令的动作，然后手持火把的人们就着了魔一般开始原地狂舞，他们的舞姿原始而野性，毫无章法也毫无美感，但就是眼花缭乱让人移不开眼。
无数火把在黑空中翻飞舞动，如同开了一朵巨大的热烈明媚的花。
人们又开始狂叫起来，发出意味不明的野兽一般的低鸣或咆哮，喉咙里传出来的声音似乎能够震动整片天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直到一个顶点。
中间那人又是一个利落的挥手动作，仿佛按上了一个暂停键，一切动作和声音都戛然而止，广场上恢复了神秘的宗教祭祀一般的氛围。
诡异、波动、暗流。
忽然，中间的人大喊一声：“绵门！！——”
周围的人也都齐声喊道：“绵门！！！”声音响彻云霄，震耳欲聋，传到了两条街外的冷清小店里。
只有两个人的清冷小店里，原本就很安静。这样一阵一阵如同海啸般的狂呼从不远处送来，在黑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沈桥砚怀疑自己幻听了，但她确实瞥见纪眠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那个······”她摸着后脑勺，尝试提建议，“我们要不出去看看吧，我总觉得外面好像在发生什么事情。”
反正她是不想一直等到那个怪人回来了，谁知道怪人回来会不会做什么事情。
纪眠刚开始一直坚持“巫巷的人很排外，出去会有危险”，但是在一声又一声的“绵门”之下，他的表情逐渐失去冷静自持，最后也和沈桥砚一样抑制不住好奇心，两人一起推门出去了。
他们循着声音走到了广场外围，发现了这犹如□□现场一般的画面。
“这就是他们庆祝帕蹄日的方式？”
“······我记得不是。”
两人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接连不断的“绵门”，所有人举着火把，仰头望天，似乎在向神明祷告祈福，然而他们口中的“绵门”又和任何神都挂不上钩。
沈桥砚不经意透过人潮看见最中间那个人的身影，那是一个很高的熟悉的人影，正在卖力地挥舞着双臂，嘶吼着和人群一样的祷告词：
“绵门！！——”
那股偏执到诡异的气质，让她感觉很眼熟。
沈桥砚心中忽然有种不太好的猜想。
她侧头望向身边高挑挺拔的青年，黑色的夜里他白得更加发光，还是一脸疑惑不解的表情，瞬间涌起了点诡异的满足感和同情。
“咳。纪眠······”沈桥砚清了清嗓子，尽量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你和申谕认识多久了？”
“9年。”纪眠似乎很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认真的回答了。
“绵门！”广场上的人潮气势澎湃地喊。
“那你知不知道他会写日记？”沈桥砚搓搓手指，期期艾艾地看向他。
青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无知和疑惑。
“是这样，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他的日记了，”沈桥砚挠头，脸有点莫名发烫，“他好像，怎么说呢，嗯，对你有着······特别的执着。”
“绵门！！”喷泉中的那人撕心裂肺地喊道。
······辩泰的占有欲和执着。沈桥砚在心里默默补充。
纪眠：？？？
在纪眠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忽然惊恐地看向广场上，手指颤抖地抓住纪眠的衣角：“救······”
纪眠扭头一看，只见原本背对着他们的人潮发现了他们的窥视，乌泱泱的一群人转过头来，一双双闪着愤怒的光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们，好像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把他们撕碎。
纪眠眼皮一跳。
下一秒，人群慢慢散开了一点，一个人影从里面缓缓走出，下半身浸在水池里已经湿的不成样子。他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道流淌的水印，身边有一大片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等到他走到两人面前时，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跪在了地上，火把举在手上，但没有人敢抬头直视他。
他身后的一道水痕歪歪扭扭地伸过来，和他在火光下的影子重合，像是一条蜿蜒的蛇。
那人绅士地弯了弯腰，摘下帽子，做出一个抱歉的动作。
“是不是他们把你吵到了呢？”
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里弯得像柴郡猫的微笑，他的语气温柔似水。
“亲爱的绵绵。”
“·······”沈桥砚捂着心脏，控制呼吸，生怕自己会吸引申谕的注意力。
此刻卸掉了全部绅士温和的伪装，高大的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强烈到恐怖的威慑力和压迫感，那是一种来自绝对碾压的实力才会有的气质。
妈妈救命啊！
辩泰啊辩泰啊真的是辩泰！
她在心中疯狂地嘶吼着，嘴唇吓得发白。
如果说对丽姐的恐惧只是来自于她所制造的幻像所带来的心理上的恐惧，那么面前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完全未知的某种恐惧，那是一种纯粹生理性的，对于强者的畏惧与屈从本能。
“是有点吵。”纪眠说，“可以叫他们不要再叫了吗？”
申谕笑眯眯地点点头：“当然可以。”
然后他转身对人们冷淡地命令：“闭嘴。”
沈桥砚：“······”
为什么啊！都说了他对你有辩泰的占有欲，为什么你还是这么淡定啊哥！！
申谕目光玩味地看向沈桥砚，在她吓得心脏骤停的时候又及时地收了回去，语气像是个做作的小孩：“绵绵，你不打算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吗？”
其实他早在几年前就开始谋划了，从纪眠回来之后又再度消失那天起，他一向不稳定的内心理智完全崩塌，各种疯狂偏执的想法狂轰乱炸一通之后只剩下一个清晰到可怕的念头——
要把他的绵绵留在他的身边，要把他当成神明一样供奉起来。
这是为你准备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亲爱的绵绵，我最最最可爱的，美丽的绵绵。
这座城市，已经是你的信徒了。
他花了整整五年的工夫，把整个城市的人都驯服，拉入了他所创立的绵门，把原本属于巫巷人的狂欢节改成了属于绵门的朝圣日。而他的目的就是把纪眠留在这座城市，让他作为唯一的真神一直待在这里，接受所有人的朝拜。
而他会是纪眠唯一的主教，唯一有资格亲吻他手的信徒。
申谕的心脏跳动地飞快，苍白的脸色泛起一阵阵不正常的潮红。
期待，期待，期待他的绵绵会有什么反应呢？会害怕吗？会开心吗？无论如何，他的反应都会说明他在乎他，说明他不能再轻易地离开他。
然而——
“没兴趣。”青年话不多说，拉起沈桥砚转头就要走。
和他预想的反应都不太一样。
申谕嘴角一僵，随即又强装镇定地说：“这就要走了吗？我还没请你吃过晚饭吧？”
然而他的声音的的确确在轻轻地颤抖着，仿佛在苦苦地维持最后的一丝理智和体面。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沈桥砚就感觉自己的腹部果真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声音还好死不死地有点大。
纪眠：“······”
他慢慢把目光投向沈桥砚，心里很想笑。
沈桥砚抬头给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内心却流泪哭喊：一个曲奇怎么可能吃得饱？！
当然沈桥砚就算下一秒就要饿死了也不敢在这里留下去，于是她悄悄伸手戳了戳纪眠的胳膊，示意他走为上策！
谁知道纪眠转过来对着申谕说：“那好吧，我们留下来吃一顿饭再走。”
正准备撒蹄子跑起来的沈桥砚：？？？
申谕这才喜笑颜开，一挥手开始指示身后的民众准备丰盛的宴席。
趁着申谕忙着和他的教徒们嘱咐纪眠的饮食喜好时，沈桥砚拉过纪眠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他娘的你很饿吗？！留下来干嘛啊？我看他说给你吃晚饭是假，要把你当晚饭吃才是真的！”
虽然只和纪眠认识了短短几天，但她莫名地没有刚开始那么怕他了，甚至多数时候是恨铁不成钢的感叹和无语。
谁能想到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冷脸酷哥居然是个天然呆啊！
高瘦清俊的青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她数落完，才呐呐开口：“不是你饿了吗。”
沈桥砚一脸迷茫，但也点了点头：“对啊！”
纪眠理所当然地说：“所以留下来吃饭啊，你刚才点我不是为了这个吗？”
——他好真诚。
沈桥砚哦了一声，又是想骂又骂不出口。失魂落魄了一阵。心里搜刮词语想要和他仔细说说刚才那个美丽的误会，但又觉得她这么做好像又对真诚的人不太友好，毕竟人家也是照顾她······
他爹的，真难搞！
沈桥砚正抓耳挠腮陷入内耗的时候，纪眠就已经神态自若地走向了广场中央。
此时广场上已经散去了大半的教徒，剩余的十来人都唯唯诺诺地站在边上，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刚才申谕那一番举动表明，眼前这个俊秀清润的青年就是他们一直信仰的神。
他们纷纷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生怕惹到了纪眠。有些甚至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祷告词，希望得到“真神”的庇佑。
其中一个人，正是先前那个矮小凶狠的青年。
他瞪着纪眠，双拳紧握，似乎恨不得冲上去给那张脸一个硬邦邦的拳头。
“满满······”矮小青年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破碎的旗帜被晚风吞没了。
纪眠并没有理会他们，脚步在申谕刚才所在的喷泉池前停了下来，他抬头望向池中那个雕塑。
那是一尊青铜石雕。一个半跪着的、神情戚哀悲悯的美少年，裹着凌乱的长袍，露出的胸膛上一枝玫瑰插入血肉，一只手伸向碧霄，一只手垂落水畔。雕刻者技艺高超，情绪饱满，这尊雕塑生动细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夜晚凉风习习，月色凄迷地照耀在雕塑的身上，像裹上了一层流动的纱衣。
莫名地，他看着这尊美得独特的雕塑，心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某个瞬间，纪眠的视线和美少年雕塑垂落着的双目堪堪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