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合上钢笔笔帽，向后靠在椅背上休息，稿纸上墨水没干，先不急着装进信封。
这间临时租住的半幢公寓位于第三城上城区，紧靠着出版社和公园，位置很好，房东连带着包饭，供应午、晚两餐。美中不足的是除了客厅外只有两个小房间，连盥洗室都是和楼下共用的，他不得不把客厅作为了书房。
好在除了出版社编辑就没什么客人来，他的写作环境还算安静。
还有个问题，长期伏案写作导致他的肩关节时常僵硬、酸痛，最近似乎更加严重了。下一次的稿费扣除房租之外应该还能剩有一些，他是该找个医生了。
走廊上响起掏钥匙的声音，不用猜，一定是阿道夫外出采访回来了。
阿道夫最近很热衷于采访工人，他们俩之前被治安庭抓过一次，那一夜的经历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形容。好在阿道夫的叔叔在议院秘书处有个小职位，他们俩当晚就被放出来了，总算有惊无险。
“给，出版社寄来的杂志，你还在写那连载小说？”阿道夫放下雨伞，递来两本油纸包着的杂志。
“是，编辑说年轻读者喜欢，让我争取连载到年底”，尼尔接过来，裁开包装油纸，“你采访的怎么样了？”
“又白跑一天。最近治安庭跟疯狗一样，工人们都不敢冒头”，阿道夫脱了外套，随手搭在对面的椅背上。
尼尔放下杂志样刊，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你那个在议院的叔叔呢？他能帮上忙吗？”
“他写了一封信，极力劝说我回家打理家里的农场”。
“农场？”，尼尔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严格来说”，阿道夫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道，“那是我爷爷留下的农场，三分之一的收入属于他，每年不低于80个银币”
尼尔摸了摸稀疏的头顶，“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叔叔劝说你回家，其实是为了自己每年80银币的收入不受影响？”
“不完全是”，阿道夫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火柴，“议院最近越发注意工人运动，秘书处也不能再装作不知情。更麻烦的是，议员们意见不统一，就跟对待信徒的主张一样，也分成了类似激进派和保守派。”
阿道夫擦亮火柴，点起一根卷烟，“我们上周经历的那种针对工人集会的逮捕将会成为常态”
尼尔听得很是唏嘘，他还记得那天晚上见过的几个年轻工人。
“对了”，阿道夫点了点烟灰，“你最近诗集筹备的怎么样了？”
“最近一直没有时间写”，尼尔有点苦恼，“《永恒的玫瑰骑士》比编辑想像得还要畅销读者来信很多，出版社要求从下个月开始，每周多更新一个章节。阿道夫，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写诗了，这感觉糟透了。”
“冷静点，故事总会写完的”，阿道夫把烟灰敲在锡纸盒子里，宽慰道。“结束后你就可以专心准备诗集”
“但愿如此吧”，尼尔把墨水干了的稿纸塞进信封，雨还没有停，他准备傍晚送到出版社去。
房东太太的女仆五点准时上楼送来了晚饭，碎羊肝饼和洋葱炖土豆，一壶煮的很浓稠的燕麦粥，另外还有两颗苹果。
房东太太是个六十岁左右的孀妇，是个和蔼幽默的老太太。尼尔给她从出版社带了几次戏剧目录，作为回报，他们的晚饭经常会额外出现水果或者点心。
晚饭后，阿道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信。趁天还没黑，尼尔拿了一颗苹果，穿上外套步行去往出版社。
刚刚下过雨，整座城市湿漉漉的。公园的树木和草丛都显出一种充分吸收水分后的油绿色，生机盎然。尼尔从公园中间小路穿行而过，心情跟着好了不少。
出版社外，几个小孩子背了凳子和鞋刷站在路边招揽生意。下雨让路面很是泥泞，但也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商机。
“先生，要擦鞋吗？”
“只要一个铜币，先生”，一个挎着男式帆布包的小女孩边跑边道，“我们还有鞋油”
尼尔停下了脚步，小女孩立马招呼同伴放下凳子。然而威塞克斯没有要擦鞋，他从口袋里掏出苹果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来了，放进了挎包里。此时一位抽着烟斗的先生路过，小同伴们迅速上前推销，似乎很成功。
“你不喜欢苹果吗？”，尼尔问道。
“喜欢的，但是我想带给哥哥”，小女孩解释道。
“你哥哥也在擦鞋吗？”
“我哥哥有工作的，他是纺织机械厂的工人！”，小女孩道。
尼尔知道这个工厂，他前段时间就是参加他们的集会被逮捕进治安庭的。
“我哥哥很厉害的，他还省钱让我去上学”。
“那你今天怎么不去上学？”尼尔问道。
“我在羊蹄巷的夜间学校”，小女孩自豪道，“每周晚上上两次课，以后可以去做夫人小姐的梳妆女仆”
“梳妆女仆？听起来很不错”，尼尔不太了解这个职业。
在出版社送完了手稿，编辑劝他接下来的情节最好加入异国公主之类的女主角，玫瑰骑士总不能永远一个人冒险。尼尔很听劝，他不太会描写这种浪漫爱情，但他可以努力试试。
从出版社台阶下来，那位叼烟斗的先生擦完鞋，随手抛了一枚银币。
一枚银币！
几个小孩几乎是扑过去了，生怕银币滾进下水道。
相当阔绰的小费啊，是简装出门的贵族吗？或者是社会爱心人士？尼尔正想着，对面的人忽然看了过来，微微脱帽对他点头致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车夫下来替他打开车门，放下脚凳，服侍他上了马车，又恭敬地驾车离开。
马车经过身边时，尼尔闻到了一阵高级熏香的味道。尼尔由此确定这应该是一位善良且身份不凡的绅士。
也许可以把他写进《永恒的玫瑰骑士》里，骑士需要朋友，当然为了读者考虑也可以有公主，他还需要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