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弗晓熟门熟路地带到山坡下的集市上，明隽才反应过来这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只见弗晓先是锁定了一个扛着糖葫芦靶子的老爷爷，拉着她的手腕就走上前去，笑嘻嘻地问好：“伯伯好。”“小娃娃，你好，你要什么？”老爷爷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话时，散发出一股旱烟的味道。

“你喜欢山楂还是苹果还是草莓？”弗晓殷勤地问明隽，仿佛是一位糖葫芦推销员，大概谁也免不了被她的热情打动，明隽答：“就草莓吧。”

“伯伯，请拿两串草莓。”弗晓比完手势，掏出零钱来递给了糖葫芦爷爷，爷爷笑着把糖葫芦递给她们，并问：“你们两位，是好朋友出来玩吗？”“伯伯，我们是一家人。我叫弗晓，她叫明隽，我们刚搬到附近不久，以后我们会经常来的。”弗晓笑着答，“好啊好啊，多谢你们了。”

吃着糖葫芦，明隽又被弗晓领着去了一家又一家的店，买了宿营所需的各种用品，而且都是双人份的，有弗晓一份，便有她一份，而且款式的选择全都充分听取了她的意见，东西虽多，却也是弗晓自己一个人拿着。

明隽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弗晓，发现并肩走在一起，这位小自己四岁的小朋友竟然还比自己高上那么几厘米。

她于是怯怯地伸手，缺乏底气地道：“我拿一点吧。”

“没事啊，我能拿，”弗晓见明隽伸出手来，急忙把东西都往明隽手的反方向提去，补充道，“是我请你来逛街的，你走路已经很累了。走，我们去吃晚饭。”

弗晓话音落下，明隽才发现自己竟然陪她逛了差不多一整天，此时太阳都下山了，这里的商店和小摊都点起灯来，小吃摊铺的蒸蒸热气在等的映衬下看得更清楚了。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烟火气了呢？明隽听着此起彼伏的招呼声，看着一路零散的、暖黄的灯，有些出神。

“怎么了？”弗晓关切地问，“想吃什么？”

“想吃点热的。”明隽为这烟火气屈服了，态度放软，没注意到自己有点撒娇的语气，弗晓欣慰地笑笑，道：“好啊，我们去吃那家馄饨吧。”“好。”

坐在名为“那家”的馄饨店里，老板娘把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时，店里没什么客人，便和弗晓闲聊起来，问道：“小娃娃，今天不是一个人来啦？这位是你的姐姐？”

弗晓帮着把馄饨端到明隽面前时，观察着明隽的表情，眼睛像是在问：可以吗？明隽故意挑挑眉毛，大意是随她的便，弗晓思索了几秒，然后小心地答：“呃，是，是我们家太太。”

明隽听了，不禁在心里笑了一声，这个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答案可有点妙，既没完全点明两人的关系，却又交代了两人的关系，若听者不是那么在意，便可这样含混过去，但那老板娘仔细地瞧了两个人的脸，对弗晓发出一个几乎振聋发聩的提问：“你家太太，你是仆人呐？”

老板娘表情复杂的脸上分明写着：你这么好看，哪能呢？

“噗——啊”明隽被这提问彻底逗乐了，“扑哧”一笑，又被刚放进嘴里的馄饨给烫到，弗晓眼疾手快地抽出几张餐巾纸，递到明隽手上，让她把那烫嘴的馄饨吐出来，然后继续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擦嘴用。这些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对照顾人训练有素。

老板娘见状，在一旁眯缝着眼，不住地点头。

也怪不得旁人会把弗晓当成仆人了，一路拎东西还不算，在这餐桌上还这样照顾自己，明隽把纸巾接过来，自己擦着嘴，仍是笑，笑完了，她抬头看向正因觉得自己有识人之明而沾沾自喜的老板娘，解释道：“我是她的太太。”

弗晓此时正在往嘴里送馄饨，听见明隽的话，拿勺子的手停在嘴边，含糊地发出了一声带有惊异的“啊？”老板娘也跟弗晓的反应差不多，她自然是听明白了这句话，但又不是那么明白，这小丫头片子说的和那小娃娃说的有什么区别吗？

她的太太，她家的太太，她，她——老板娘眼睛忽地有些瞪大，闪着八卦的光，她躬下身来，不太确定地问：“你们，是两口子？”大抵是越问心里越虚，说到“子”的时候，完全是若有若无的气音了，还没等弗晓和明隽回答，她不停地挥着自己的手，连连道：“不会，不会，这，我乱想的，抱歉抱歉。”

“是的，婶子，我们是。”明隽说着，转头看向弗晓，弗晓会意地点头，也道：“啊，是，两口子。”

“真的是啊？”老板娘仿佛一个在黑夜里等待预报中的流星雨的小孩，听了明隽和弗晓的回答，整个人充满了孩子气般的惊喜，她握着手掌，淳朴的笑在她的脸上绽开，不顾店里客人多少，她大着嗓门道：“好，好，般配！以后两个人一起来帮衬婶的生意哈！”

“好，好。”弗晓连连点头。明隽倒颇有些感慨了，合卺会成立以来，她见过太多平民百姓对同性婚姻关系的嗤之以鼻与视若仇雠，对她这个为虎作伥者也多是喊打喊杀，像这样被当作平常人、平常伴侣看待的日子，已经离她远去四年之久了。

等到两人吃饱喝足，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弗晓把明隽送回住所，刚要走，便被明隽叫住。“怎么了？”弗晓问。“我今天很开心。”明隽道。弗晓眼睛星亮，笑着点头，道：“开心就好。”然后又望着明隽，眼神似乎在说：还有吗？

“还有，我们去太商山的这段时间，你可以让人来这里建楼了，建好后，就可以住了。”明隽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和相处，她姑且觉得弗晓是个可信的人。却看弗晓没有显露出她想象中的开心表情，反而深思了几秒，认真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找你逛街的。”

“那是为了什么？”明隽虽然没这样想，但对于弗晓今天的目的，还是有些好奇。“

为了让你开心。”弗晓毫不避讳地答。

“让我开心？为什么？”明隽继续问，难道是因为自己刚刚经历了挚友的死去吗？

“不告诉你。”弗晓竟然坏笑起来。

明隽知道再也问不出多的了，便道：“不管你有没有带我去逛街，我都已经决定让你来同住。难道，你不愿意来？”

“愿意，愿意，我现在就回去跟小叔叔他们商量。”弗晓惊喜地道。

互道晚安后，弗晓便提上东西，下坡乘公交车，回公寓去了。

到了第二天，星联城的校车把学校里同学和山坡小屋上的明隽给接上之后，最后来公寓外的公交站接弗晓。

明隽看着弗晓乐呵呵地放好了行李，然后上车，同坐在大巴司机后的校长先生问好，此时，坐在校长附近的三位负责维护全程安全的军士正在玩闹着，在抢一个白色水杯。

“沃冈，你这杯子里装的什么？给兄弟喝两口！”狸商·琼尤把那水杯拿在手里，装模作样地晃来晃去，调弄着稚夏·沃冈。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儿啊！”并肩坐在他左边的氾周·官韩一把夺过那水杯，像是做商品推介员一样，给狸商讲起了这杯子的来由：“琼尤，你可别打他宝贝的主意，这是一个姑娘送给他的，特制的饮料，天天都有，但你一口也喝不上！”

“官韩——”稚夏·沃冈冷着脸将水杯夺回，他们的争夺终于告一段落，弗晓看准时机，穿过过道，往车的后方走。明隽坐在偏后靠窗的位置，其他人多是两两坐在一起，独有明隽是一个人坐。

弗晓一走近，就笑着打招呼：“公主，早上好。”明隽有些没睡足，精神不大好，但看弗晓这样暖熙熙地笑着，不忍不理她，便也回了：“早上好。”

同时，她看弗晓一脸期待，想和自己坐一块儿，却扭扭捏捏地不问出口，于是又给她搭了个台阶：“请坐吧。”“好。”话音刚落，弗晓就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旁了。

“我以为我这么晚上车，是坐不到公主旁边了。”弗晓得意洋洋，一副心愿得偿的样子。

“放心吧，”明隽淡漠地答，“没人会愿意和我坐一块儿。”她不在意地说着，可以看出来，对此已习以为常。

自四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不明真相的这些人或那些人，要么将她视作为保全自身，在危难中弃密友于不顾的背叛者，要么将她看成翻脸不认故友，从此与应允断绝往来的两面人。她在这些人的印象中，是不仁不义，不清不白的代名词。

但她不在乎，弗晓好像也不在乎，听了明隽的消极发言，她平眉微皱，微嘟着嘴道：“我不是人吗？”

明隽笑了笑，又问：“你不是经常坐公交吗？上面的报纸你也不看？”

“不看，我都是读文献。”弗晓摇摇头，又饶有兴趣地提起：“我听说，许空特工辞了特工处的工作，现在成了姚卿署长的编外保镖。”

明隽看着弗晓，开始赞叹起她这双适合睁着说瞎话的蓝色眼睛，透着真诚和认真，随便说什么都像真的一样，先是说自己对此地人生地不熟，但在坡下集市里左拐右拐愣是没迷路，说自己不看公交车上的报纸，却能知道今天才见诸报端的风流轶事。

“她果然还是没舍得放下姚卿署长，”明隽不去深究弗晓爱说反话的原因，和她探讨起这一件八卦来，“毕竟，姚卿真的很好。”弗晓不明内里，但仍是点头。

傍晚的时候，一车人终于到了山上，正叽叽喳喳地说着山上凉，风又大的时候，在秦校长接过稚夏·沃冈递过来的扩音喇叭，先整肃了一顿纪律，使大家安静下来，才开始介绍课程：“这七天呢，我们学习第一个课时——借问牧童何处去。在这山中，有一个山洞，山洞里藏着本课时的考查试卷，你们的任务就是先去找到这份试卷，然后答题，及格了，就可以下山。”

在秦校长说完，让三位随行军士分发地图和白色长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