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丞不喜欢睡觉，容易做噩梦，也不喜欢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因为做了噩梦没人安慰。然而作为一个这辈子都不想再谈恋爱的人，大多数夜晚他是没有人陪的，只能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浅眠，等天亮。

那些噩梦经常缠绕在他脑子里，同样的场景会反复出现，有时是卫琳琳骂他，有时是宋哲提出分手，有时是父亲对他拳打脚踢，之后把他赶出家门。

当年东窗事发之后所有责任和压力都落在了卫丞一个人身上，人们都自以为伸张正义，对他的态度充满恶意。在宿舍和教室里他的东西经常被人破坏，在食堂会有人故意撞洒他的饭菜，走在路上会接收到无缘无故的白眼甚至谩骂，等等等等。

那两年他在美好的校园里看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家庭也没给他半分温暖。

父母再没跟他联系过，只是每月给他的银行卡上打一笔生活费，除此以外再无交集，连寒暑假他都只能住在宿舍里一个人清冷度日。

宋哲的父亲一张嘴颠倒黑白，宋哲默认一切不肯为他说话，卫丞百口莫辩，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他不甘心，又没有能力改变现状，终日郁郁寡欢，最后落了个偏头疼的毛病。

遇见黄永达时是他最抑郁的时候，临近毕业工作还没着落，没有钱租房子，离校之后不知道能住哪，人生一团糟。

虽然在床上被人压了，生理和心理上都极度不适，可卫丞还是感激黄永达的——是他给了他工作，给他租了房子，给了他平步青云的机会。

三年，三级跳，25岁坐上副总监的位置，一年后升任正职，这种速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有疑惑就会去探寻，没多久他跟黄永达的事就人尽皆知了。对他照顾有加的老员工，看好他工作能力的老领导，对他有意思的小姑娘，甚至在工作上跟他完全没有交集的同事，一个个对他的态度都变了。

卫丞纠结过自己的能力够不够接受黄永达的馈赠，也知道接受的话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思考过后，他选择了走捷径。

天上不会掉馅饼，所有收获都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既然要卖屁股换资源，就怨不得旁人说三道四。卫丞早就炼成一颗踩不死的野草，闲言碎语可以选择性失聪，鄙夷不屑可以选择性失明，可在一个人的深夜里他还是会不断地重复做那些噩梦，和新的噩梦。

28岁的宋哲出现在梦里，明明笑容灿烂、语调轻快，却还是成了他新的梦魇。

宋哲入职四天，卫丞好像熬过了四年。偏头疼频繁发作，噩梦缠身，缺乏睡眠，吃不下饭，卫丞觉得自己快要活不起了。

严静问他：那个谁会不会嫌一副骷髅架子硌得慌？卫丞讪笑，反驳说我一个经常运动的人怎么可能变成骷髅架子？可说归说，他心里明白这种状态陪王伴驾肯定是不行的，他需要睡眠。

周四晚上下了班卫丞逼着自己吃了晚饭，然后去健身房运动了两个小时。他本以为这么大的强度把自己累得臭死怎么也能睡个好觉了，可事与愿违，他还是失眠了。

折腾到夜里两点多卫丞还是一直浅眠，睡不实，他只好翻出安眠药吃了一片，没想到这一片药的药效让他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半，手机上十来个未接来电都没把他振醒。

卫丞爬起来给严静打电话说了一下情况，然后匆忙收拾好出门，到公司时已经快午休了。他看看时间也没着急，反正黄永达下午的飞机，别人谁也管不着他。

迈着四方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卫丞一推门立刻愣住了——屋里有俩人。

黄永达在他的椅子上坐着，严静在桌边站着，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有点紧张的样子。

怪不得严静没通风报信，敢情是被扣住了啊！这个老狐狸！

卫丞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紧接着进屋关上门，满脸堆笑地朝办公桌走过去。“黄总不是下午的飞机么？”

“嗯，改签了，有点事提前过来处理一下。”

卫丞把西装搭在黄永达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冲严静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黄永达往后靠了靠，看秘书把门关严了转头朝对面的人一笑，“你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跟别人可以撒谎说外出办事，跟黄永达不行，卫丞只犹豫了一秒就决定实话实说。“对不起，这几天失眠太严重了，昨晚吃了一片儿安眠药，早上醒不过来了。”

“再去医院看看吧。”

“嗯。”

“行了，你休息吧，下午打起精神来工作。”黄永达说着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看向卫丞，“晚宴结束以后记得送我回酒店。”

“好。”卫丞点点头送黄永达出门，然后挂好西装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窗外的办公区里又是一片交头接耳，卫丞闭上眼睛，抬起手捏了捏酸胀的太阳穴。

认识黄永达已经六年了，可每次犯了错被抓住卫丞都会觉得自己缩回了22岁那时候，紧张、不敢说话，这让他觉得很泄气。

也许是因为年龄差太多，黄永达这个人身上总有些地方让卫丞感到迷惑，想不明白。比如为什么他明明语气温和，自己听起来却觉得有点吓人；比如为什么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却把一个重要的部门交给自己，不计后果；再比如，为什么他从来不找别的男人。

为什么呢？黄永达那个阶层的人应该什么都吃过见过，怎么就对自己青睐有加呢？

卫丞总想找个答案，想知道自己到底哪一点吸引他，可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论相貌、身材，卫丞只给自己打七分，除了个子高、穿衣服有型之外其他方面并不出众；论床上的本事，不骚不浪伺候人水平一般般，除了紧和耐造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一提。

只能说“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不然呢？真爱？

一想到这两个字卫丞就会发笑。

哪有什么真爱？黄永达那种有家室还在外面玩男人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真爱？

可笑。

卫丞勾着嘴角笑了两声，正打算开始工作严静来了，站门口推着门问：“卫总，需要咖啡么？”

卫丞冲她招招手，又指指窗户。严静进来关好门，然后关上百叶窗走到桌边问：“什么事儿？”

“他什么时候来的？”

“等你快半小时了。”

“你就一直在这站着？”

“可不是嘛！他一来就把我揪进来了，问我你怎么还没到，问我你每天几点上班儿、几点下班儿，问我最近你身体怎么样，又闹头疼没有，问我每天给你订什么饭，简直跟个操碎了心老母亲似的！”

卫丞皱皱眉。“他以前也问过这些事儿么？”

“嗯……偶尔会问。有时候他来找你你不在，他就会问我几句。”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严静一楞。“啊？这有必要说么？你们俩……他关心你不是很正常吗？”

“我们……”卫丞闭上嘴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跟黄永达之间并没有感情联结，不应该有那种关心的，他们甚至都算不上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虽然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事实确实不是这样。

该怎么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呢？卫丞找不出合适的词来。

刚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包养，性资源交易，但后来这两年他并没从黄永达那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唯一一点好处大概就是他对自己的庇护了。

可那些庇护，卫丞觉得可有可无。

工作方面他不出错，就算没有黄永达罩着也没人能动他。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从这个公司滚蛋了，以自己的资历找个新工作完全不是问题，有没有他都一样。

他根本没被人“包”，也没被他“养”，黄永达对他来说只能算是“上面有人”而已。

那为什么这种□□关系还在持续呢？卫丞也说不上来，他觉得这大概就是种习惯，毕竟好几年了，没想过改变就不会改变，什么时候想改变了这种关系自然就会结束了。

习惯而已，没什么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