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给孟家吗？
顾言辞别开脸，躲开江聿炯炯有神的眼睛。
暴雪的时候，他和孟豪杰一起被困在山上，他是被孟叔先救出来的那个、恰逢上大学那会儿，他们被羊贩子骗得分文不剩，孟叔把唯一一个上大学的机会给了他。
“算是……”
顾言辞开口间抬头，站在眼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走开，他低头失笑，“就算是吧。”
江聿在屋里无所目的转悠了好半天也不见顾言辞进来。透过窗户看出去，才知道顾言辞在对面屋里做饭。
小小的窗沿映着他来回走动的身影，顾言辞微垂着眼睑，宽厚的背和他的人一样。
安静，但又带着一种力量。
江聿第一次眼见为实的感受到，系着围裙围绕在灶火旁做饭的家庭煮夫的身形。让人觉得莫名心安，温馨这种东西也能在倒油添盐的举动中一点点萌生。
孟叔他们回来的时候，对面屋里已经飘来香喷喷的饭香。
不得不承认，顾言辞这个人行事干脆利索，效率高。
大概是因为连续饿了好几天，纵然江聿吃不惯这里的大肉油茶，也实在扛不住身体的抗议，第一次在吃晚饭后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吃饱。
就在他打算放下筷子结束这顿晚饭的时候，他的碗里突然多了两片绿叶菜。
看着自然而然缩回去的那只手，江聿的目光从旁边那人的手上渐渐挪到他脸上。
江聿：“？？？”
顾言辞低头吃饭，“孟叔从裘叔那拿的。”
因为来的第一天，江聿别的没吃什么，单单把垫在羊肉下面的菜叶子吃了。孟叔看出来江聿是因为不习惯这里的饮食，专门从老裘那要的。
“我知道啊。”江聿朝碗那扬了扬下巴，“这个。”
顾言辞端着碗，把剩下的汤一饮而尽，“我们都吃荤。”
“言辞说的是，我们口味重，烧青菜也吃不出味儿，这菜是专门从老裘那拿来给你吃的。”孟叔解释道。
“哼！”孟豪杰发出阴阳怪气，“我看就是饿的轻，多饿几顿就不挑了。”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孟叔在桌底踹了孟豪杰一脚。
“干什么！”
孟豪杰焰气被孟叔第一时间掐灭，觉得自己没了面儿，端着还剩大半碗的羊骨汤冲出门。
简易的门板被孟豪杰大力踹了一脚，发出的清脆声响好像下一秒门板就会碎裂。
孟叔无奈叹气，一脸赔笑意味看着江聿：“小杰被我们惯坏了，看着也就脾气大，实际上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你别跟他一般计较啊。”
江聿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往心里去。
“我在这给孟叔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孟叔黑黢黢的脸，笑起来更加憨厚可爱，“人多了才热闹，我们这大草原，放眼望去除了马羊骆驼那些牲口，平常也见不着几个人，你来了我们也新鲜，不跟以前似的每天睁开眼就干活，干活回来吃了饭就睡觉，跟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无趣。”
江聿笑笑没说话。
孟叔说的都是客套话，他还不至于听不出来。
只是孟叔说话的口吻过于实在真心，他很久没有感受到有人这样朴实跟他讲话。加上为了照顾他的饮食习惯，孟叔专门开口向别人要菜，江聿又跟着吃了不少。
到最后吃的有点撑，江聿回西屋套了件外套，打算到外面消消食。
吃完就上床睡觉，这种损害肠胃健康的习惯，他坚决不允许发生在自己身上。
到外面漫无目的走了没一会儿，被风吹得额头有点疼，江聿席地而坐。人到地面的距离近了，风也就没有站着的时候感觉的强，他垂着脑袋，双手按着太阳穴轻轻按摩。
“头疼？”
江聿停下手头上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是顾言辞，就又按摩着太阳穴，“牧场那边的味儿太冲了，闻了一天，回来的路上又吹了凉风，我头有点呼吸不上来。”
“我以为你吃撑了。”顾言辞想也没想，在江聿旁边的位置坐下。
埋在两膝之间，江聿闷闷笑了声，“你以为的也没错。”
他感觉自己肚子里头现在有条不安生的长虫在疯狂跳脚，整得他整个人都不舒服。真不知道那些吃播的大胃王怎么受得了的，吃了吐、吐了吃，糟践身体也糟蹋粮食，不理解。
顾言辞看着兴致缺缺的江聿，想起他在孟豪杰面前满不在意的恣意，眼底闪过一丝别样情绪。
能真正做到不往心里去，他确实向往。
“有个穴位……”
顾言辞刚开口说，江聿就抬头看向他。
漆黑的眼睛深邃明亮，像是星空般的漩涡，那种明知有未知的恐惧，但又奇妙绚烂的让人忍不住靠近的感觉。
“有个穴位，然后？”顾言辞一直不吭声，江聿提醒他。
顾言辞别开脸，吞了吞口水，说：“可以缓解胃胀。”
“哪儿啊？”江聿问。
顾言辞又扭回来头，目光落在江聿双足，一点点上移到他的肚子，最终实现在他搭在膝盖的右手上停下，“手。”
江聿把手递过去，又在顾言辞即将碰触到自己手心的时候缩了回去，“那个……你刚吃完饭，洗手了没？”
顾言辞没回答，江聿默认为他没洗手，就从裤兜掏出一小包纸巾来，垫在自己的手心。
“我这人吧，身上毛病有点多。”他很有自知之明。
“正常。”
跟孟豪杰那样的“坏小孩”比起来，江聿顶多跟他在大学里听说过的洁癖人群差不多。
顾言辞把江聿掌心的纸巾放在自己掌心，另一只手掌心朝上，伸到江聿面前。
江聿：“？”
顾言辞说：“再来一张。”
江聿盯着顾言辞那张严肃的脸，直接把自己裤兜的小包纸巾全都给他。
紧接着就见顾言辞抽出一张纸巾，盖在了他指头上。
“这是四缝穴。”顾言辞低着头轻声说，“二指到五指掌侧接近指关节的中央，有四个穴位，每个穴位按一分钟左右，可缓解胃胀。”
说实话，对于这种在身上按几下就能缓解难受的方式，江聿并不太认可。
只是…
不轻不重按压着他手指的穴位，温热的指腹摩搓着他薄弱的指关节肌肤。可能是心理作用吧，江聿居然觉得自己肚子没刚才那么难受了。
“你不是兽医吗？”江聿侧着脸，毫不掩饰地盯着顾言辞的大掌。
顾言辞回答：“跟人学过。”
“你大学在哪读的？”指关节被人按得舒服，江聿全身神经也不由自主松懈下来。
“农业大学。”
江聿又问：“哪个市啊？”
“京市。”
“京市农业大学？！”江聿惊讶，手直接从顾言辞掌心抽出来。
顾言辞一副看白痴眼神盯着他，害他有点不知所措。
江聿：“失态了。”
顾言辞：“激动什么？”
“没什么。”江聿又把自己的右手递到顾言辞手掌心，顾言辞也么说什么，继续垫着纸巾帮他按摩穴位。
“我大学就在你们旁边，开车差不多二十分钟的电影学院，说不定我们以前还真见过呢。”江聿讪讪说着，“而且京市发展前景那么好，毕业留在那不是更好？”
顾言辞低着头，眼睛认真看着穴位，有种沉淀后的安静，“回来还债。”
“还债？”江聿惊愕。
下一秒，他想起傍晚他们回到门口的时候，他们的对话。
－他爸救了我。
－所以就把自己卖给孟家了么？
这种话题适合于认识很久的朋友之间谈心的主题，不适合他们这种才认识几天的人聊。况且万一一不小心踩到对方的雷，也不好收场。
江聿生硬转移话题，“你真逗。”
“其他人都说我无趣。”顾言辞偏头看了眼江聿。
江聿接话：“他们不懂你呗！何必把别人的话看得那么重。”
嗯，安慰人的话谁都会说。
然后安到自己身上，就跟个脑子不够使的智障一样。他差点忘了，自己还是那个被网络喷子影响到睡眠变差，心情低沉的那个。
“你懂我？”
忽然间，江聿感觉一只大雁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仿佛听到了大雁煽动着翅膀离开的声音。
按着他指头穴位上的手，好像停住不动。
他看过去，那只强劲的指腹才恢复动作。
“也不能说懂吧，毕竟我们娱乐圈的人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灵敏动物，情商高的人往往可以迅速察觉到身边的人的情绪变化。”
“嗯。”顾言辞说：“你情商很高。”
江聿笑了，笑得没心没肺。
“谢谢夸奖！”
被人夸了真好。
跟剧组导演不痛不痒不走心的一句“江老师这条演的不错”不一样，跟经纪人在开会时大肆夸奖他的夸张做作的举止不同，顾言辞虽然声音冷漠，但他真听出了真心。
也算是他在这个干什么都觉着浑身不舒服的地方里，唯一觉得单纯愉悦的短暂片刻。
这里荒凉，廖无人烟，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人群的杂闹，除了风太大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能在这里建造一座抵挡风沙的牢固建筑，也不失为一个逃离城市的好选择。
“顾言辞，你冷漠都是装出来的吧？”
江聿脱口而出，已然忽略了他自己的话，已经跨出了仅限认识的人之间该谈论的范围。
“给我夹菜，现在还给我按穴位。”江聿目不转睛，漆黑的眼眸对着顾言辞的，“你是不是被谁伤害过，才不敢对身边的人付出真心。”
风太凉了，冷的让人发颤。
耳朵被风吹得呼呼直响，江聿等着顾言辞的回答。
突然地，被温热的掌心包裹着的大掌立马撒开他的手指，旁边的人起身速度过快，以至于江聿下意识往边上躲了下，生怕对方迅速的起身踩到自己。
“唉！”看着快步走开的背影，“不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