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日本足球想称霸世界，只需要一件事——”

“那就是诞生一位划时代的前锋。”

“——我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从在场的300人中，打造出世界第一的射手。”

我站在大厅的人堆中，注视着讲台上那个正摊手大放厥词的黑眼圈眼镜男。

我在几天前收到了一封来自日本足协的邀请信。

里面没有详细的内容说明，只用烫金的字体写着[九条薰同学，恭喜你被选入强化集训]，再然后就是一些足协和集训的设施介绍。

如果收信人对足协不够了解，那这封信就显得有点不知所谓。

好在信里还附着足协的防伪证明，我就是看到这个才选择出现在这里参加这场介绍会，否则现在大概已经在飞往国外的飞机上睡觉。

这个名为绘心甚八的眼镜大叔讲的那一套理论，稍微有点意思。

一直缺乏攻击力的日本足球，竟然主动提出要培养“世界第一的前锋”吗……

按照日本人的秉性来说，团队协作能力是他们擅长的，但具备碾压性个人实力的创造性球员确实非常缺乏。

大屏幕上显示出来的训练设施都非常先进，可以看出其中有不少运用了当前的最新科技，显而易见是下了血本。

虽然对我来说这些东西都没什么所谓，不过反正是踢足球，参加集训用来打发时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顺便我也有点想看看被足协选中的，日本前300名的前锋水平如何。

——不知道这样疯狂的计划，会催生出怎样的球员。

做出这个决定后，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给通讯录里的某个联络人发送出一条消息，随后将手机关机，丢进了背包里。

然后挎着包，步伐缓慢跟上了高中生前锋们前进的大部队。

训练基地建设在郊区人烟稀少的地方，车开了好几个小时，翻山越岭才抵达目的地。

我一上车就挑了一个适合睡觉的靠窗位置，戴着耳机闭上双眼，与外界隔绝。

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喜欢出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

只要一睁开眼，源源不断的信息就会从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喷涌而出，疯狂地蹿进大脑，不管这些信息是否有用，我的大脑都会来者不拒将其全部接收，就像一个被动的信息接收终端一样将其分门别类放好，再等待我来最终进行处理。

虽然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这样，但大脑持续运转终究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所以我会在有限的范围内减轻自己的负担。

就比如在这种时刻放空大脑睡觉。

我从睡梦中被一个红色头发的小姐叫醒的时候，不知到达目的地已经有多久。

她穿着全套的女性西装，脖子上还挂着工作牌，是足协的相关负责人。

我收下负责人小姐递过来的制服和相关必需品，被她催促着去分配好的房间集合。

因为刚睡醒，我有些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也有些疲软。

“是抵达之后就立刻开始吗？”还以为会提供一点缓冲的时间来着。

“这是当然的吧？毕竟是要选出6个月后在W杯参赛的前锋啊！你，稍微给我有点干劲啊！”

负责人小姐双手叉腰，就差指着我的鼻子怒骂，看样子对我表现出的懒散态度大失所望。

“是~”我自知理亏，摸了摸后脑勺，顶着一头睡乱的发型知趣地收拾好行李，不慌不忙地进入基地。

负责人小姐谴责般的视线在身后盯着，我的脚步也丝毫没有慌乱匆忙的意思，在无人的走廊里慢悠悠地寻找着分配到的房间。

编号289。Z房间。

这一路走来的房间非常多，每一个上面都标明了类似的大写字母，明显是某种按顺序排列的序号。说明参加集训的选手们全部按照个人能力进行了一次主观的排名。

我的排名是289，也就是说，按照绘心这个教练主观的判断，我的前锋实力在300人中只能排到289名。

这个结论肯定不对，做出这样的判断倒不是因为我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这一路走过来，我只看见了V-Z的字母编号，我甚至还因为走神迷路而不小心误入了其他的独栋楼，也没有见到V以上的编号，这说明五栋楼中不存在V以上的排名，也就是说，每一栋楼的选手，排名的序号应该都在241-300这个区间，不存在更高名次的可能。

因此，这个初次排名的编号大概没什么参考价值。

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接下来的集训中，选手排名变更后的名次对选手的处境应该非常重要。

我走进房间，缓缓环视了一圈房内的人，然后将门合上。

房间内，算上最后抵达的我一共有12个人，没有床，整个房间内除了人以外空空如也，只有电视屏幕和更衣柜。

[一个身体素质一般但基础扎实并且空间感良好的选手。]

[一个正在换衣服的橘子头肌肉猛男，力量型选手。]

[一个腿部肌肉发达但明显曾受过伤的红毛速度型选手，是讲卫生的类型。]

[一个肌肉分布匀称的表情凶狠男，优点是耐力和体格。]

[一个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黑白毛挑染野孩子，优点是身体柔软和体格健壮。]

[一个正在睡觉的黄毛挑染选手，从体格和肌肉分布来看是四肢灵活的类型。]

[一个上过报纸被日本媒体命名为日本足球瑰宝的选手，参加集训似乎并不是出自自己的本意。]

[一个除了身高和体格以外一无是处的壮汉选手。]

[一个自命非凡的现充男，肌肉不足，唯一的优点应该是自信。]

[一个体型矮小的娃娃脸选手，是行动灵活的类型。]

[一个和尚庙出来的不想当和尚非要踢足球的矮小选手，看不出有什么特点。]

……

所以说，我讨厌人群聚集的地方是有原因的。

我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让眉头继续纠结在眉心。

12人同住的环境，男人的汗臭味，更衣室和寝室不分隔的设计，一想到睡觉的时候还会伴随着衣服的味道和室友的体味，我就想立马转身走人。

相比之下，手机钱包都没收什么的倒是没什么所谓了，反正我也没有想跟外界联系的打算。

我又看了一眼手中发放的制服，居然是紧身服啊，超没品……虽然是有实时追踪个人体征和身体数据的微型装置的制服，对个人的针对训练非常有好处，这一点只能捏着鼻子勉强接受了。

我叹了口气，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努力避开别人的视线，逼着自己忍受着十多个人宛如电灯泡般的存在感，动作僵硬地换好了发放的紧身制服。

“换好衣服了吗？璞玉们。”名为绘心甚八的黑眼圈眼镜男出现在大屏幕上，猝不及防。

啊，我就知道。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监控，我刚刚换衣服的样子肯定也被拍到了……哇，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站在角落里注视着绘心甚八的演讲，尽管心里有些怨怼，却维持着面上的表情，没有开口抱怨。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室友，紧身衣上的数字代表着排名，会根据每个人在集训中的表现变更。最终排名前五的人可以入选U20国家队的前锋阵容，而淘汰回家的人则终生不能入选。

绘心甚八宣布完以上规则之后，第一项入住考核开始。

现在马上，开始[鬼抓人]。

他在影像关闭之前解释完[鬼抓人]的规则，一下子带动了所有人的紧张感，房间内的室友们彼此间张望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戒备。

这个房间的大小跟足球场的禁区一样，40.32mx16.5m——我在进入房间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场考核的目的大概是测试选手在禁区内的各项能力，影响结果的因素多到数不过来，我懒得花时间思考这场考核的评价机制，选择随波逐流进行常规的躲避。

反正只要不被淘汰就好了吧，这一点倒是很简单。

现在持球的是房间内排名最后的人——五十岚栗梦，根据我的观察，他是在场实力最弱的那一个。

家里开和尚庙但却不想当和尚、非要踢足球的矮小选手。

多亏了我这双天生的眼睛和聪明的大脑，步骤简单的逻辑推理已经被简化成了条件反射，令我能在短时间内掌握这些多余的信息。

曾有不少人调笑，如果我去做侦探的话，说不定会成为日本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但我却选择了踢足球。

我看着持球人五十岚那糟糕的带球技术，眼皮耷拉下来，无聊得开始玩弄起自己的发尾。

在没有人上去跟他逼抢的情况下，却还是连短短半分钟的持球状态都无法维持，征战W杯的前锋选拔真的需要这种人吗，反正也只是进来当分母。

稍微预判一下他的动作走向，再往反方向躲，以他那迟钝的动作，甚至不需要加速就能轻松躲过他踢出的球。

这样的水平，放着不管三分钟后他就会自取灭亡了。

即使拼尽全力地追赶也一直击不中房间内的其他人，五十岚于是转而选择将足球对准那个一直趴在地上睡觉的黄毛挑染，将足球一脚踢出。

那人却反应极快地用手撑地，躲开飞蹿过来的足球，有力的双手将身体倒立，灵活的腿将人踢开。

他的发尾带着黄色的挑染，表情俏皮中带着几分淡定自若，看上去是个十分有个性的家伙。

我见状，勉强提起了一点兴趣，半睁着眼继续旁观。

“喂，踢人是犯规的吧？”五十岚愤怒地大喊。

“只禁止了手球吧？”黄毛挑染用手蹭了蹭脸颊，拭去了脸上的灰尘。

橘子头的肌肉猩猩在这时加入了战局，用手拍上黄毛挑染的肩膀，“喂，不要耍手段，我们堂堂正正决胜负吧。”

就在这时，五十岚趁两人处于静止状态没有注意到他，抓准时机偷袭，一球踢在了橘子头的脸上。

这种时候搞偷袭什么的，对象还是那个肌肉橘子头，我只能说一句勇气可嘉了。

“混蛋，你死定了……”

橘子头捂着脸瞬间抓狂，踢出一发以左脚为起点的大力射门，被五十岚抓住身旁的人作为盾牌挡住，从受害者吃痛的表情来看，这一脚的威力应该还蛮惊人的。

出人意料的是，被球大力击中的受害者最终并没有选择回击五十岚，而是和黄毛挑染在某个时刻达成共识，两人一同选择了房间内排名最高的吉良凉介，联手发动进攻。

我看过他的报道，他被媒体评为当今日本新生代的瑰宝，是个名号响当当的选手，排名高也挺合乎常理，不过就他表现出来的实力而言，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稍微有点德不配位。

吉良凉介在两人的联手配合下被球击中，这时考核的时限刚好还剩最后一秒，他却愣在原地，像是觉得实力强大的自己却被人击中了有多么不可思议似的，生生浪费了这短暂的一秒。

随后时间截止，绘心甚八的影像再次出现，宣布考核结束。

——吉良凉介出局。

绘心甚八果断地宣布结果，对所谓的日本瑰宝毫无留恋之情，再次刷新了众人对他、对这场考核的认知。

未来的室友们此刻都表情凝重地消化着这个结果，头一次意识到了竞争的残酷。

但我没有在意周围凝重的氛围，也没什么同理心，赶在绘心切断影像之前抓住时机，开口问出了那个我在心中纠结了很久的问题：“等一下，我想知道监控是不是一直开着？这个基地的什么地方没有监控？”

要是一直处在监控中，我会感到很不自在。

“哼……卫生间和浴室、更衣室这些隐私的地方都没有监控，”屏幕里的人看了我一眼，看上去对我的担忧了然于心，“睡觉时间监控也会自动关闭。”

“还有疑问吗？”

“……没了。”这状况至少还在自己的忍耐范围之内，我乖乖闭上了嘴。

“你这家伙还真是龟毛啊，反正一看就是什么地方来的大少爷吧。”一个黄绿发色、声线沙哑凶狠的人望了过来，就连语气也不怎么友好。

我不太明白他的恶意从何而来，单凭这份不满的态度，他似乎还积攒了一定的时间。

我无言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因为长相精致从小就很受女生欢迎的缘故，我在男生群体里一向有点吃不开，再加上我小时候确实有点自闭，这种初次见面就被莫名其妙恶语相向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这种时候只要无视就好，我也不是很关心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不想多费口舌解释什么。

我不说话，他也恶狠狠地瞪着我，气氛一时间陷入凝滞。

最后是性格比较温和的洁世一——那个将吉良淘汰的其中一人——出来打了圆场，开始率先自我介绍转移话题，打破冰点，也令在场的11人稍微拉近了点距离。

这是个性格不错的老好人，可以结交。

出于他为我解围的好意，我对洁世一的好感度上升了，在轮到我自我介绍的时候也很配合，稍微注意了自己的择辞，没再与人产生什么摩擦。

还没等我与室友们相处融洽，绘心便安排了紧密的体能测试，一直持续了三天。

借着这个机会，我轻易将每个人的成绩和情报记入脑中，打算随便应付过去。

我进来只是想继续踢球外加混日子，总之目标是留到最后，排名什么的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

多数时候，我都不想成为引人注目的那一类，那会徒增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去食堂之后发现排名会影响我在食堂的伙食待遇，所以我最终还是控了下分，根据室友们的发挥将自己的成绩保持在中游的水平。

之前合力让吉良出局的两人分别叫做洁世一和蜂乐回。因为初见面那一天自发的自我介绍，再加上性格比较好相处的关系，洁世一已经隐隐成为了z房间的话事人。

蜂乐回则是比较自来熟的性子，因为之前和洁世一的传球配合，他像是找到了好搭档似的，平时一直粘着洁，两人一下子就变得特别亲近。

我对这两人都不排斥，而且洁还在之前帮我解了围，所以我在吃饭时有找机会与他们搭话，一来二回之后，便也自然而然地熟悉了起来。

“诶，九条，你为什么要把被子往那边拖？”

夜晚时分，蜂乐一脸天然地问我，他是真的在好奇。

“……我不想跟一群会冒臭汗的男人睡在一起。”我表情淡淡地抱着被子来到房间的角落，远离了被子的集中地带。

头几天还好，但时间久了被子和衣服都会染上各人的体味，说实话，以我敏锐的五官来说，这真的是种奇妙的折磨。

这么几天相处下来，我也没有隐藏自己爱干净的习惯，他们也差不多该知道我对卫生方面比较讲究了吧，为什么还会问这种问题。

“诶？真可惜，不能跟九条一起睡啊。”蜂乐鼓起嘴巴，一脸遗憾。

这有什么好遗憾的。

洁世一站在旁边，脸上写满了无语，不知道该吐槽这两个人当中的谁比较好。

九条理直气壮地讲出这种事已经很不对劲了，居然在这种大家都在的场合光明正大地嫌弃汗臭味，就不怕有人不满引起冲突吗？

蜂乐也是，一脸遗憾是要干什么啦，难道说很期待跟九条一起睡觉吗？为什么啊？是什么小学生出门郊游的心理吗？

他心累地抹了把脸，觉得这几天以来自己的内心愈发沧桑，不想开口说话。

“那我可以睡在你旁边吗？”一个未曾预料的人加入了对话，那是一个红色长发、长相漂亮的男生。

我转头看向声源地，“是叫千切对吧？可以哦。”

那个腿部肌肉发达但明显曾受过伤的红毛速度型选手，是讲卫生的类型——可以，我允许了。

“诶——为什么千切可以我们就不行？”蜂乐瘪嘴，他看上去对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十分不满。

“因为千切一看就是爱干净讲卫生的好孩子，”我伸手抵住蜂乐使劲凑过来的头，拒绝跟他产生更多肢体接触，“跟某些撒娇耍赖的小孩子不一样哦？”

但我却没能阻止蜂乐灵活且张牙舞爪的四肢动作，最终还是被人缠在身上下不来。

“……你这不是也没怎么反抗嘛。”

洁看着摊在地上装死的我，如此吐槽道。

不，你不懂。一跟男人贴在一起，不管有没有汗臭味，我都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完了，这是一种同类相斥。

我被蜂乐压在身上，宛若灵魂离体一般双眼无神，彻底放弃与外界的沟通。

洁再次无语，他又等了一会，见我是真的瘫死在地上，才看不过眼将蜂乐拖走，成功将大脑死机的我唤醒。

“那么，接下来请多指教。”千切豹马冷眼旁观了这场闹剧，表情平淡地朝我点头。

我维持着摊在地上的姿势，顺势也朝他点点头，“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