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忙抓了一下衣角，内心慌措不安。

但转念想起原身早就离开了这世上，就算元邈看出她是冒名顶替，也找不到证据证明。

这么一想，她定了神。

“没这回事，可能是我之前傻，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的东西，都照单全收，如今脑袋清醒了，便有了自己的自主选择。”

元邈没有说话，铃兰紧张地看着他，心里打起退堂鼓。

说起来，她忘了元邈和普通人不一样，对事物的执着程度非一般人所能比。如果性情泯然众人，也不会日后成为顶流。

回头他别是真要拉出她这个寄生的孤魂。

“其实..........”

元邈再看一眼喜忌的单子，回忆起七年前遇到的那个铃兰。

“我当初并不十分了解铃兰，只知铃兰身材瘦小。铃兰是杜鹃姑姑收的义女是吧。”

铃兰点头，“对，姑姑看我可怜，将我收为义女，这些年一直在府内帮我遮风挡雨。”

“她会有这么好心？”元邈冷地一笑，“你在我进府后一个月才进的崔家，没多久就在画楼西侧掌琴，事情未免太巧。”

铃兰愣了愣。

这说的是事实。原身进府后七日不到，杜鹃姑姑便要求原身站在画楼西侧，对着河岸的一侧抚琴。

当日杜鹃姑姑给原身换上桑雯的旧衣裳，原身觉得袖子有些宽，但碍于是桑雯的衣裳，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原身一心抚琴，全然不知元邈就在附近。

现在一想，从一开始杜鹃姑姑就打定主意，让她假扮桑雯与元邈联系。

但元邈突然提起这里，怕是知道了当年她假扮桑雯的事。此事虽非她本愿，但毕竟是欺骗了他。

铃兰缓缓垂下头，低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元邈看了一眼铃兰的反应，心里跟明镜似的，倒也不咄咄逼人，只说：“夜宴即将开始，我们还是尽快入座，以免惹人不快。”

铃兰松了一口气，但被戳破秘密，始终浑身有点不自在。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事，这女蛮国宴会的餐桌是一张大桌，所有宾客围坐在这张桌上。

而因为原本宴会并未安排元邈的位置，女官们临时在铃兰身边加了一把。

比起其他宾客之间的距离感，他们两人挨得很近，比起斜对角的危澜和阿洁两夫妻都要近。

铃兰尴尬不已，和曾经欺骗的人并排坐在一起，她愧疚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仔细回忆两个月以来的遭遇，忽想起从长安出发那日，在汇通钱庄，穆椋当街说出七年前她代弹的事。

元邈估计当时就在那个附近，听见了两人的交谈。

铃兰抚了一下额头，别人的嘴她也堤防不住，这事被识破了不能怪她。

“别拍了，好不容易比早年聪明点。”元邈说道。

铃兰苦笑，“也是，那时候也没人喜欢我。今年好不容易抽个桃花签，可不能浪费了。”

元邈沉默地盯看她一会儿，而后出声安慰：“你当初年纪不到及笄，人品稍微端正点的男子也不敢接近你。”

夜宴上女蛮国国主出场，头梳着百合发髻，缠着赤红色的杜鹃花，身材高大而矫健，和现代的健美操教练似的。

铃兰忽然想起《西游记》的女儿国，便问旁边的修道人元邈。

“圣僧，你觉得国主美不美？”

元邈只抬头扫了一眼，转头看着铃兰。

“邹忌问其妾，‘吾与城北徐公孰美？’妾答：‘徐公何能及君也’。在这里，我是铃兰的侍妾，所以答案是......”

他顿了顿，“‘不及铃兰万分之一美’。”

铃兰红了红脸，“不是这个意思。”

被人夸赞自然开心，但她知自己身份是丫鬟，元邈是主子，这种夸赞可不能真放在心上。

况且此行之后，她就要离开元邈，回长安找裴相复命了。

铃兰陷入深深地思考，以至于后面女蛮国国主说的话，她一点都没有认真听，旁边元邈倒是听得认真。

她回过神时，看见自己身前的已经摆好了餐食。

女蛮国的用餐方式仍停留在战国时期的分餐制，每个人面前各自一份餐食，但餐食内容差不多，只是根据口味略有不同。

铃兰桌上的是一盘光秃秃的烤鱼，旁边点缀着蘑菇，比起旁边元邈的烤鱼，上面既有茱萸花椒，又有些葱姜。

她感觉自己失策了，原本想要避开辣椒的下位替代品，却送来一条干巴巴的烤鱼。

有点调味滋味的是点缀的配菜蘑菇，可是这蘑菇的伞面红彤彤的，夹杂白色的半点，她也不敢吃啊！

这下铃兰倒了胃口，朝四周其他宾客的盘中望过去。

对面危澜盘中的烤鱼一分为二，对称摆放在盘中，他拿着旁边放置的湿毛巾净手，又把毛巾重新对称整理好。

他揉了揉右肩膀，接着用手一点点拨走盘中烤鱼的鱼刺，最后开始动筷子。

旁边的阿洁和阿涵倒是和寻常人无异，如果忽略阿涵时不时飘向阿洁的目光。

南诏女王吃得极为优雅，剑南道的仨人鱼肉伴着茱萸直接下咽，看得铃兰瞪大了眼珠子。

四时会的两人盘中一个是炸鱼，另一个是鱼生，倒像是两道下酒菜。

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她轻轻地拽元邈的袖子，“这蘑菇有毒，你小心点食用。”

“晚了。”元邈指了指空荡荡的盘子，但见铃兰一脸担忧，便说：“我们两人并非四时会的人，她不会想要毒死我们，这点毒应当不知致命。”

铃兰也没有什么心思，望着眼前寡然无味的烤鱼，她静静地发呆。

一声惨叫撕裂此刻的宁静。

铃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对面的危澜下巴杵在餐盘前，脸色青绿，嘴唇黑紫，眼睛直勾勾盯着铃兰的方向，两只胳膊垂在身体两侧。

离他较近的高永走过去，微微一探他的气息。

“已经断气了。”

旁边的阿洁听到这话，眼睛往上一翻，随即也晕了过去，恰好旁边的阿涵扶住了阿洁。

整个宴席的参与者乱做一团，争先恐后地往宫殿外跑。

女蛮国国主却是一声令下：“把门关上，今天谁也不许走，先登记在场的每个人姓名再走，以免凶手跑了。”

对上死者视线的铃兰并不显慌乱，看了一眼元邈，“你不说这点毒素没事吗？”

元邈远望一眼危澜的餐盘，“菌菇中毒发作时间没这么快，况且他盘中的蘑菇还没开动。”

说完这话，他习惯性地往场地四周探查，一会儿观察屋顶，再是查看地面，死者身边围着女官，他根本过不去，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死者死状与寻常毒发者不同，七孔没有任何流血，只是脸色发青，眼睛直勾勾的，好似被从外面直接抽走了魂魄。

餐桌上的鱼他动了一半，旁边是使用过的湿润毛巾，一共有三条，折叠好整齐地摞放在一旁。

旁边还有一个餐盘，上面摆着一套拼凑完整的鱼刺骨架。筷子散落地摔在桌面上，这大概是唯一一处不够整齐的东西。

而当场的宾客里，大都慌乱无措，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今日的事，自然能排除嫌疑。

危澜的两名亲属直至现在也没有回到现场，应该在殿后的休息室里。

四时会的两人，却显得格外不耐烦，一直问女蛮国的人何时能放他们离开。

高永显得波澜不惊，但他与死者并不相熟，应该不是凶手。

同样来自剑南道的两名神棍，手舞足蹈，说是要替死者超度亡魂，到这时候还想着趁机赚些钱财。

元邈对这两人的行径嗤之以鼻，但想起铃兰那日梦里喊的名字，突然冷笑一声，转头去看铃兰，发现铃兰早已不在身边。

环望四周，终于在点心餐桌前发现了铃兰，见她鬼祟地向左右瞟了瞟，接着往嘴里塞点心。

元邈越过人群，走了几步来到铃兰旁边。

铃兰余光瞥见元邈的到来，往他手里塞了点心，拼命咽下自己嘴里的点心。

“队伍排得那么长，估计登记完也要一个时辰以上，不如我们先吃点垫垫肚子。”

元邈倒了杯水，看了看茶水的成色，把茶水递给铃兰，“就不怕点心里也有毒？”

“感谢。”铃兰双手捧着茶杯，呷了一口茶，又开口道：“方才你进来以前，我偷吃了几块，确定无毒。”

元邈转身，远远瞥了一眼危澜的尸体。

“这会儿宾客都在宴会厅里，除去死者外并无其他人毒发。看来是有人蓄意谋杀。”

“那看来是仇杀了，这个危澜看着像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铃兰并没心思听他的分析，继续吃着点心，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短时间内这凶手不会杀你我两人，不如安心坐下来，今日好好歇息，等洗清了嫌疑就能回长安了。”

元邈想了想，只好“嗯”了一声应下。

在这里女尊男卑，若他想查案必须要借铃兰的名义才有机会接近尸体和证物，若是铃兰不想协助他查案，他也没没办法展开行动。

铃兰看着并没有查清案情的打算，甚至想赶紧回长安。

元邈盯着慢悠悠吃着点心的铃兰，突然说道：“感觉你出游的地方，总有命案发生。”

这一句话吓得铃兰不轻，水呛进喉咙，害得她咳嗽了几声。

她想起现代死神小学生，走到哪里都有案件缠身，她可是天底下最嫌怕麻烦的人。

铃兰三连否认：“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

元邈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道：“以前数度光临天香楼，也从未发生过命案，你一来便有了命案发生。可天香楼不在平康坊这种烟花地。”

“凑巧而已。”铃兰慌忙喝口茶压压惊。

元邈又道：“女蛮国据我所知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已经有十年未有发生过一桩案子，哪怕是街坊邻里吵架。”

铃兰摸着热乎乎的茶杯，却显得有点不自信：“真的假的。”

元邈微微一笑，“的确是如此。”

铃兰现下是信了元邈，可能她穿越后，真的染上了奇怪的体质。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元邈说道：“既然是你出现才惹出来的麻烦，那就应该负责到底。”

“好。”

铃兰眨了眨眼睛，看见元邈忽而一笑。

“应该把凶手绳之以法，才算是以慰死者在天之灵。”元邈又道。

铃兰听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中了圈套，浑然像泄了气的皮球。

回长安之路，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