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许点点头，倒是不意外。
去年在图书馆门口第一次见唐礼昀时，她就已经察觉出二人之间有故事。
“你答应了？”方许问。
桑晓浅淡笑了笑，苍白又苦涩。接着深吸一口气，像要把那段记忆从遥远的夜空里拉回来一样。
“我当时极其讨厌他这种街头混混一样的不良学生……”
“唐礼昀？不良学生？”方许音量陡然急转直上，歪着脑袋看向桑晓，一幅不敢相信的模样。
“想不到吧，”桑晓点点头，语气里带了丝调侃：“抽烟、打架、网吧里玩通宵，除了通宵打游戏我没亲眼见到，别的都看见过。”
方许对唐礼昀的印象还停留在机器人大赛上，一时间难以把睿智明朗的大学生和街头混混结合一起，张着嘴忘了闭上。
好半天，方许才继续问：“你答应了吗？”
桑晓叹了口极为缥缈的气。
“就在我要拒绝的时候，看见了樱花树后面露出的一角裙摆。短到大腿根的裙子，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想起这段时间她对我的霸凌，我一时报复心起，但又不想答应唐礼昀……”
确实两难，方许心想。
“于是，我和唐礼昀打了一个赌。只要他考进重点班，我就答应当她的女朋友。如果他考不进，就帮我一个忙。”
“你赌输了。”方许这句是肯定句。要是碰上别人，桑晓这的确是个聪明的方法。可她的对手是唐礼昀。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方许就是觉得像唐礼昀那样的人不会输。
桑晓没说话，算是默认。
“之后呢？”方许问。
“其实我根本没指望唐礼昀那样的不良学生会帮我，所以第二天，当我再一次被陈婷婷她们堵到卫生间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转学。”
“转学？”
“是，从我辛苦考进去的市重点转出来。”桑晓说：“其实我爸调走的时候我就想跟着一起转学，只是我知道我妈不会同意才没说。后来发生那些事只不过坚定了我这个想法。”
“那天回去之后我就开始计划，几天之后我故意在卧室里放了一张男生的照片，造成我早恋的假象。学校里本来就有我的风言风语，我又自己添了点火，我妈不过稍微打听了一下就深信不疑。”
夜风将桑晓的发丝吹向脑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诮。
“一个月后，我终于转学了。”她淡然道。
方许则再一次心神震撼，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还真转学了啊！那唐礼昀怎么办？你不是答应做她女朋友了吗？”
“唐礼昀……”桑晓在唇齿见低声厮磨这个名字，淡淡说：“那时候的我已经顾不上他了。”
方许看着桑晓，不明白她怎么能把欺骗一个男生的事说得这么轻松。不过相比这个，她还有一点更加不解，“就因为怀疑你早恋，你妈就给你转学了？”
桑晓没答，扭过头笑问：“你猜猜？”
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开玩笑，方许怔了一下，也跟着放松了语气：“我高中那会儿其实也偷偷早恋来着，当时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后来才知道我爸妈是假装不知道。你妈妈这么严厉，会不会毒打你一顿？”
“我也以为她会毒打我一顿……”桑晓语气依然轻松，笑容却逐渐凝固。
方许见了，心中咯噔一下。
“我妈没打我，也没骂我，只是当我不存在。不给我做饭，也不和我说话，就算我主动和她说话，她听也不听转身就走。”
这是冷暴力！
这种持久的冷暴力就像小刀割肉，其折磨受伤程度还不如被毒打一顿呢。
方许震惊了。
完全无法想象那时候的桑晓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学校被同学霸凌，在家被妈妈冷暴力。
“你妈……”方许忍不住问：“真的是你亲妈吗？”
方许其实在新生开学的时候见过武明华，只见一次就知道二人一定是亲母女。因为桑晓的眼睛和她妈妈简直如出一辙。
嘴里这么问，方许心里其实很清楚。即便心里清楚，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她就没见过这样对女儿的亲妈！
桑晓笑了笑，没答。
过了会儿，又继续说：“大概一个月后学校月考，我考完最后一门地理课回家。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唐礼昀，他和他班同学一起，夹在人群里只是一个远远的瘦高背影。
正值傍晚，我走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前面的夕阳和他。他们走到岔路口即将转弯，这时候唐礼昀突然回头，隔着层层人群看我，骄傲的神情志得意满，好像胜利凯旋的骑士。
那晚的夕阳持续了很久，等我回到家后窗外更是一片血红。
然后我看见夕阳下面走来一个人，是我妈下班回来。
我推开窗，喊了一声‘妈，你回来了’。
她没抬头也没回应，冷着脸只当我不存在。
我记得那天的夕阳特别特别漂亮，落日的余辉像给世界万物覆上了一层血色。我爬上窗台，望着西沉的斜阳，从楼上跳了下去。”
“啊！”方许尖叫了一声。
桑晓听见声音，扭头看见方许手捂着嘴，目光惊恐，不由失笑道：“放心，我家才二楼，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嘛。”
方许放下手，脸皱成一团：“二楼也很高啊，你怎么敢跳下去……”
“想要达成目的，总要付出点代价。”桑晓闭上眼睛，夜风轻柔的拂过面庞，仿佛又回到那个霞光满天的傍晚。
当着妈妈的面纵身跳下去的那一刻，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唐礼昀那张骄傲的脸。
分不清那一刻到底是想让妈妈好好看她一眼，还是不想让唐礼昀多看她一眼。
她从宿舍四楼阳台往下看，楼底的扶桑花和椰子树冠在夜风里轻摆。
跳下去，并不可怕，甚至还有种畅快感。
如果她家不是二楼，而是更高的楼层……此刻的她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否还会跳下去。
“那你摔伤了吗？”方许问。
“断了一根肋骨，躺了大概半个月。在那半个月里，我爸终于回来，然后不顾我妈反对强硬地给我转学了。”桑晓忽然一笑：“我那一跳总算没白跳。”
方许看着桑晓脸上的笑，又是心疼又是忿忿不平。
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
“那你和唐礼昀……就这么分开了？”方许有些意难平，好像嗑的CP散了。
桑晓失笑：“从来就没在一起过，何谈分开。”
“可对唐礼昀来说……”方许想说不公平，又怕戳伤桑晓。
斟酌了一下，换了一个说法：“我觉得唐礼昀挺好的，又聪明帅气，你要不要和他……”
“我和他不可能的。”桑晓坦言。
“为什么，”方许十分不解：“他能在机器人大赛上得奖，肯定是个好学生，以后也不会黑化的？”
桑晓苦笑着摇头。
方许以为桑晓还对唐礼昀有偏见，又劝：“人是会改变的，他都已经变了，你要不要给他一次机会？”
“唐礼昀现在是我，”桑晓深吸一口气，终于吐出那个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字眼：“法律上的哥哥，我妈和他爸再婚了。”
方许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形容了，简直是完全凌乱了。这一晚上接收到的信息一个比一个爆炸，一个比一个突破认知。
她目瞪口呆看着桑晓，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桑晓看着方许呆滞的样子，微微一笑：“荒谬吧？我知道的时候也觉得这个世界怎么这样，偏要挑人最讨厌的样子来。”
顿了顿，又说：“你知道我当时故意放在卧室里的是谁的照片吗？”
没等方许问，又说：“是唐礼昀。”
轻淡的声音像从深渊里传来的回声，透着嘲讽和无奈。
这就是她的妈妈。
明知她和唐礼昀关系不寻常，还要瞒着她再婚，事先没有预告，事后也没有解释，就是要让她狼狈，让她措手不及。
“可，可……”方许结巴着：“你和唐礼昀又不是真兄妹，你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
“我妈不会同意的，更何况，”她耸了下肩头，不在乎道：“唐礼昀现在也不喜欢我。”
“谁说的，唐礼昀一定还喜欢你。”
“你又不是他，”桑晓失笑：“你怎么知道？”
“他的眼神在看你时很不一样。”
桑晓一怔，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是恨她呢，恨她骗了他。
她微微扬头看向夜空，眼角的泪光和星星一起闪烁。
“你别不信，”方许信誓旦旦：“我有证据，你知道唐礼昀电脑的密码是什么吗？”
桑晓凝了神色。
下一秒，当她从方许嘴里知道登录密码的那一刻，又觉得这世界真的是既荒唐又可笑。
将近三个小时，方许试遍了唐礼昀的名字、桑晓的名字、两人的生日，学校名称，还有各种排列组合，终于试出了密码。
夜深人静，月影阑珊。
熄了灯的宿舍静悄悄，只有浅淡的呼吸声和风穿过树枝的哗哗声。
方许爬回床上睡了，桑晓坐在书桌前，在Mac电脑上慢慢敲出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