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路婧见状连忙拉住陈婷婷，“你喝多了。”

郭碧霞顺势拿过陈婷婷手中的半截碎玻璃瓶子，呵呵谄笑着：“唐礼昀，好久不见，你，你怎么来了。”

唐礼昀没说话，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郭碧霞立刻讪讪闭了嘴。

陈婷婷咬着嘴唇，死死瞪着桑晓。

吵闹声早引来了不少人，饭店服务员、路过路人甲，还有几个包厢里出来看热闹的人。

这里面有不少同学，几个陈婷婷班的人纷纷围上来劝陈婷婷。

桑晓唐礼昀这边，也有刘京杭几个人围着，几个女同学拿出纸巾帮二人擦着四溅的酒水和划破的伤口。

各班围着各班的人，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哎，大家都是同学……都算了吧。”也不知谁喊了一声。

见郭婷婷三人再无动作，唐礼昀后退一步，抬起左手整理了一下桑晓溅上啤酒液的头发，轻声问：“还想再玩会儿吗？”

桑晓摇头。

“那回家吧？”

他回来就是来接桑晓的，在包厢里等了许久没见到人才找了过来。

幸亏及时赶到。

桑晓没答，目光落到他右肩带着玻璃碎碴的伤口上。

见桑晓呆呆愣愣，唐礼昀安慰一笑。

“我没事。”

都是同学，唐礼昀显然不想去追究这一啤酒瓶子的伤，桑晓便也不去计较。

事实上只要此时此刻唐礼昀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她什么都不想计较。

包括过往的一切。

桑晓终于点头，唐礼昀单手虚揽住她的肩头，转身要走。

二人亲近的一幕落在周围人眼中。

桑晓班级的同学早在吃饭时就看出来这二人关系特殊，并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陈婷婷班级的同学则不然。

唐礼昀和他们自高中起认识十年，从没见他对谁温言软语过，无论男女！

即便追了他三年的陈婷婷都没有。

众人看陈婷婷的眼光复杂起来，有同情，有嘲讽，还有奚落。

其实不必看周围同学目光，只刚刚唐礼昀对桑晓那温柔一笑就已像根锥子似的刺穿了陈婷婷的皮肤。

然后直戳心脏。

“她那么耍你你还要往上贴，”陈婷婷指着桑晓，失望地看着唐礼昀：“你贱不贱！”

话音未落，桑晓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陈婷婷指的是什么，心怀愧疚不敢看向唐礼昀。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欺骗唐礼昀是不争的事实。

唐礼昀也猜到陈婷婷指的是哪件事，看见桑晓闪躲的眼神心中微怔，面上却神色如常，转身看向陈婷婷：“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可以问她！”陈婷婷瞪向桑晓，恨不能吃了她。

“唐礼昀，”桑晓忽略陈婷婷恶毒的眼神，拉住唐礼昀胳膊，说：“我们走吧。”

感受胳膊上的力度，唐礼昀回过头。见她眼神慌乱，手腕翻转，反过来紧扣住她的手。

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手腕，肌肤相触的刹那，热度传来，似有一股力量平息了胸腔里的翻江倒海。

看到二人动作的陈婷婷恨得牙痒，更加口不择言：“大家看看，这个叫桑晓的人从高中的时候就不检点……”

“陈婷婷！”唐礼昀厉声打断，刚要出口喝斥就被桑晓再次拉住。

这种没有新意的谣言桑晓听的多了，如今除了让她反胃之外不会有什么实际性伤害，不听就是了。

陈婷婷一见桑晓这样以为她怕了，反而变本加厉：“她羡慕别人吃得好，穿得好，自己买不起就跟男人要……勾搭男人，上男人床，为了吸引别人注意还到处散播谣言……”

“陈婷婷，我警告你……”唐礼昀语言陡然凌厉，有种黑云压境的气势：“再这么口无遮拦的造谣就别怪我不客气。”

陈婷婷怔了怔，忽然又说。

“唐礼昀你怎么这么傻，她当初答应做你女朋友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是妒忌！”

陈婷婷疯了一般咆哮着：“她是妒忌我才故意去勾引你，和她在一起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原本扯着唐礼昀走的桑晓突然停了下来。

陈婷婷这句话本意规劝唐礼昀清醒，虽没说动唐礼昀，但提醒了桑晓。

没错！

她可以不去听、不去想，掩耳盗铃地当这些谣言不存在。

但别人不会！

更何况这些谣言说了这么多年，早有人当成真事听。在这个到处是熟人的小县城里，她和唐礼昀的关系早晚会纸包不住火，到时候人们笑话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让唐礼昀、还有唐叔叔因为她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

只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桑晓就立刻决定了。她勇敢地抬起头，对上唐礼昀黝黑深邃的眼睛。

没等她说话，唐礼昀已经开了口。

“晚点再回家，可以吗？”

桑晓没猜出他想做什么，可的确已经不再急着离开。

她轻点了头。

谁知一点头，后面的事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只是想当众把事情说清楚的桑晓没想到有些人根本无法沟通。

大过年的，从医院到派出所，桑晓也算是长了见识。

好在无论在哪儿，她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跟在唐礼昀身边就好。

医院急诊室里。

桑晓只在下额和脖颈处划了两道口子，虽长，但不深。医生给消了毒又贴了块创可贴就好了。

麻烦的是唐礼昀。

当医生剪开唐礼昀的羊绒衫才发现他的血都流到了小臂和后背，只是因为黑色毛衣才没那么明显。

他后背宽阔，肌肉线条舒展，后颈往下一道一拃长的大口子，最深处皮肉都翻了出来。

医生拿着医用镊子一点点消毒，转身换干净的棉球时不小心碰到他右手臂，唐礼昀肌肉一僵，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并不是很用力的碰撞，他也没哼一声，但脖子上青筋凸起，放在膝盖上的手也陡然成拳。

不只桑晓，连医生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医生又仔细询问了几句，弄清楚原因后也消完了毒，之后开始缝针。

在旁边抱着唐礼昀羊绒大衣的桑晓目睹了一切，缝进皮肉的每一针都让她心惊肉跳，头上的汗出得比唐礼昀的还多。

一个多小时，当二人走出处置室门口，桑晓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唐礼昀无奈笑道：“叫你出去又不肯……”

桑晓瞟了唐礼昀一眼，没说话。正好大夫递过来病例，交代注意事项后叮嘱唐礼昀去骨科。

桑晓认真听了，真诚道谢后拉着唐礼昀去骨科。

那一啤酒瓶子没伤到要害，算是皮外伤，本无大碍。坏就坏在唐礼昀的右肩因为打篮球旧疾未愈，现在伤上加伤，直接动不了了。

去骨科的路桑晓很熟。

高中时半个月的医院不是白住的。

重新挂号后，她带着他上楼梯到三层、转弯、再转弯，然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候诊。

过年期间医院没什么人，只有一名患者因为路滑摔倒了在里面问诊。

声音虽不大，但在空旷的走廊里听得清清楚楚。

桑晓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累了？”唐礼昀问。

桑晓摇头。

这时诊室里的人出来了，桑晓忙率先站了起来。唐礼昀看着她从听到骨科二字起就苍白的脸色，没再说什么，同她一起进了诊室。

一个中年女大夫独自坐在诊室里，桑晓仔细回忆了一下，确认不认识。

女大夫按照经验判断唐礼昀的右臂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建议观察一段时间。

桑晓听了松了一口气。

出诊室的时候，李京杭刚好赶到。于是兵分两路，桑晓去缴费拿药，他们等验伤证明，然后约定在医院门口汇合。

桑晓拿着一沓发票到达医院门口时，唐礼昀已经换上了刘京杭帮他买来的新毛衣，正看着医院门口的假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听见桑晓的脚步声，他回身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

灰秃秃的假山寸草不生，干涸的喷水池落满了杂乱无章的枯叶，毫无秀色可言。

桑晓觉得奇怪，拿眼色询问刘京杭。刘京杭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医院三层，用嘴型说了一个“骨科”后就忙不迭溜走了。

桑晓疑惑、驻足，隔着五六步看他。

医院人不多，偶尔有人经过都会用好奇的目光朝唐礼昀看上一眼。

高大的背影、宽阔的肩膀，脖颈处还露着白色的医用胶布。

他双手插兜、静默而立，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以前的他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恣意，张扬，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不知道从何时起，他身上多了一抹坚韧与狠厉。

就像刚刚在警察面前，唐礼昀坚持让陈婷婷给桑晓道歉，否则就要让陈婷婷尝尝拘留的滋味。

也许他一向如此，只是桑晓没发觉而已，否则他也不能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从普通班跳入重点班。

陈婷婷几人自然不肯当众道歉，结果现在都被带到了派出所。

其实警并不是唐礼昀报的，是饭店服务员见有人打架怕事情闹大，唐礼昀只是顺势而为。

他们按照警察要求来医院验伤，接下来还要去派出所做笔录。

一阵寒风吹来，桑晓把脖子缩进羽绒服，定了定神，上前几步走到他身前。

他目光移下来，落在她身上。

安静地，不声不响。

寒风推动地面的枯叶向前，哗哗啦啦地响。

“……”桑晓踟躇了一下，开口：“她们道不道歉，我其实并不在意。”

她是恨陈婷婷，但没想过送她去坐牢。

“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该受到任何欺侮，从前不应该，”唐礼昀斩钉截铁，置地有声，“现在也一样。”

“可要是我……”她抬起头，眼神痛苦：“做错了呢？”

唐礼昀望着她，目光复杂难辨。

顿了顿，才说：“不管做了什么，当时的你只是为了自保。”

桑晓低下头，唇角泛起苦涩。

“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桑晓吸了一口气，冷气入肺透心的凉。

“那次月考之后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其实不是什么意外摔伤，”她看向唐礼昀，说：“是我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

唐礼昀的眼中没有惊讶，桑晓更确定刚刚在骨科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了。

“因为不想做我女朋友？”唐礼昀问。

桑晓没答。

唇齿边的酸涩一不小心溜到了心里，苦了整片心海。在眼泪就要掉出来时，她匆忙别开头，因此没有看见唐礼昀眼中的心疼。

“有一部分原因吧。”她说。

唐礼昀不再说话了。

黝黑的眼眸里映着阴沉的天色，大雪倏然即至的错觉。

地面上他灰暗的影子，深沉的如冰山亘古不化。

许久之后，他抬手拢了下外套，轻声说了句：“走吧，警察还在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