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轰——
轰隆隆———
大团大团的乌云急剧滚过本蔚蓝色的天空，将天在瞬间遮成了炭黑色。
青衣身下的海平面卷起几丈高汹涌的巨浪，像张开了大口要淹没身下的大地。
霍青通红的眼眸里忽然映射出对面一片乍起的绚丽火光，金光金黄的，带着灼身的热浪扑来。
“主持！！！”
“不要！！小师弟！！！”
山上众人在嘶声大喊。
裴修在遍身火光中注视着对方，他眼睛有些看不清了，手指也已经勾不住那红底金线的袈裟，那衣衫随着巨大的火焰一点一点燃烧殆尽。
裴修努力张了张嘴：“………”
霍青见此状戾气横起，发怒的海浪随着他卷的更加巨大，就要吞没整个城市。
他发丝飞舞，右手凌空一握，一柄青色的剑自空中拔出，嗖的一声，他与剑腾起，像一束流星般划过层层黑墨般的空中。
噔———
剑尖抵上那火光外层时，发出漫天的咆哮声，青剑那端的剑柄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死死抓着，手臂上蜿蜒曲折的青筋凸起，着实煞人。
霍青被那火烧的睁不开眼，万年来戏谑有余的脸上再挂不住笑意，他咬紧后牙根挤出几个字：
“……你再说一遍！”
裴修透过火光看着他，一股鲜血兀的自喉间涌上来，他来不及咽下只得任凭它顺嘴边淌下。
霍青眯起眼，攥剑的手又捏紧了几分。他似乎说了几个字，可是那火烧的他太疼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裴修什么也听不清。
自己已耗尽修为，而霍青差半步登神级，又怎么能……毁在此地？
裴修闭上了眼。
一股熟悉的气味扎透了火光一丝丝地渗了进来，撕扯着他的身子，挥开滚烫的温度。
裴修急促的喘着气，抬起烧的通红的手指，轻轻点在剑尖，凝视着火圈外模糊的青色身影，用力挤出几个字：
“……不……杀我。”
霍青面若冰铁，漆黑的眼里有着说不清的情绪涌动。
火焰烧透了裴修的眼，最后一次吧，他忍着剧痛，调动起不多的修为，闭上眼，心里默念着：
对不起……
火焰刹那照亮了整座山与呼啸的海，乌云终是受不住烈焰的温度，缓缓散开，一丝明亮的光又重新照进山上众人的眼中。
……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呼吸将落的那瞬间，他只感觉有什么裹住了他。
……
“喂！醒醒！”
有人拍他的脸，裴修赫然睁开眼，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的他眼皮一紧。
“真是服了你了，看个电影也能睡着。”孟穆之推他一把：“走吧，都散场了。”
裴修抬起手背揉揉眼，赶紧站起身随着人流往外走：“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甚至……还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孟穆之：“……”
MD！
街道上空气微凉，裴修伸出双臂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孟穆之咬牙气愤：“是你小子要来看这莫名其妙的电影，结果剩我一个人挨了2个半小时。要不是你买的票，信不信我当时就撂下你跑了？”
裴修转脸，一手勾住孟穆之的肩膀笑嘻嘻：“新上映的电影哎，我听他们说挺好看的。而且我这不是好不容易有点空闲时间吗？你就当陪我休假呗。”
孟穆之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还每天帮你伯父他们看孩子？”
裴修无所谓地点点头：“嗯，不过我堂弟挺好带的。”
裴修高二时候父母车祸离世留下他独自一人，在各种亲戚叽叽喳喳的安慰声和想办法中，他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
只有伯父在墙边抽完手里一支烟，说了句：“你跟我吧。”
于是他被伯父带回了家。
到现在4年时间了，伯父长时间在外工作，伯母说不上欢迎他，但也没有很苛刻，只是比较冷淡。
于是他一夜长大，学会了看眼色，学会了分担家务，顺便带一带堂弟。
所以平时几乎没有空余时间，像这种能单独出来的日子他都特别珍惜。
孟穆之拍拍他后背岔开话题：“既然休假了，那你一会儿回家吗？要不去我家住一晚？”
“不了，我马上打车回去，我堂弟还等我给他说睡前故事呢。”
“我擦……休假都只有几小时？你还真当自己是保姆啊？发工资给你吗？还睡前故事，讲美人鱼还是灰姑娘？”
裴修招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是堂哥。而且我白吃白喝这些年了……害，说这些干嘛？我还准备给我弟睡前讲讲刚才的电影内容……”
“……”
他的事情确实比较复杂，孟穆之身为朋友并不能干涉太多。
“………你特么看了20分钟就睡了，知道后面演啥了吗？”
裴修打开车门，眨眨眼：“现编一个呗。我这文学专业不是白念的。”
“艹！”孟穆之咂舌：“大学文凭特么都用来哄孩子了。行了，走吧走吧。省的你还没回去那孩子就睡着了，你这瞎掰的故事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
“滚滚滚。”裴修摆摆手和孟穆之道了个别，一屁股坐进车里。
车平稳地行至夜色里，裴修靠在后座上半合着眼。
还有半小时到家，怎么把这看了20分钟的电影编下去呢？
……他特么连电影名字都记不得了。
裴修掏进裤兜里半天，捏出了一张揉得乱七八糟的电影票。
展开，抹抹平，借着车外零星的一闪一闪的路灯光，他看清了上面那几个字：
《青蛇传———劫起》
裴修：“……”
他明明记得是说白蛇的，怎么变青蛇传了？
这……？
垂下手，裴修闭上眼，脑子里开始回想自己读过的书。索性文学系学生念的书很杂，不仅是历史，野史，还是传说寓言，他们都需要涉猎。
编个故事还能难倒他？
十分钟后——
艹，确实好难……
或许是出租车行驶地太平稳了，也或许裴修今天太放松了，不一会儿，他编着编着就又进入了梦乡。
*
“醒醒，醒醒。该回去了！”
有人在推他的肩膀。
“……嗯？”
……到家了吗？怎么坐了会儿车又睡着了？明明刚刚在电影院没少睡…
裴修想着，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由模糊转清晰。
眼前一个寸头的圆脸男子正看着他……
？？？
裴修一惊坐了起来。
艹！司机怎么是这个模样？
“小师弟，天快黑了，咱们得快些回去了。”
“啊？”裴修倏地愣住了。
20几岁已不是容他惊吓害怕发抖的年龄，他努力消化刚听到的词汇，但是…都是什么狗屁？
什么…师弟？天黑？……回去？
他直起身子，快速地四下环顾。他正坐在石墩上，靠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板桌子。四周一片树林乱石，方圆目之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一栋房屋……
……这特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里？难不成…被绑架了？
一阵恶寒刺的他汗毛直立。
“师弟。”圆脸男子推推他：“没事吧你？你都睡了一下午了。”
？？？
裴修脑子快速旋转起来：自己会被杀人分尸还是拐卖到哪里了？
他一不留神瞄到自己的衣服，他猛地抬起手臂。
粗布的米白色袖子就这么挂在他条白的手腕间……
条白的？
这……这tm是谁的手啊？
裴修的手有点抖。
他虽然只是大学生，但平日里身体还是很紧实的，也绝对不是这个惨白惨白的颜色……
“这……这是哪里？”他的嗓子有点哑。
那人惊异地望着他：“小师弟，你怎么了？咱们不是来后山摘菜的吗？”
后山？摘菜？
什么跟什么？他不是在出租车上睡着了吗？
那人眼色倏地一变：“坏了坏了，是不是沾上什么妖气了？快走，我们回寺里让师兄帮你看看。”
说着拎起还没理清头绪的裴修的衣领就往一条小路狂奔起来。
裴修在空中摆动时才注意到自己竟然被那人拎了起来，还是双脚悬空！
他明明有183以上的身高，怎么会被一个看起来最多175左右的小个子拎起来就跑？脚还够不着地？而且这脚上竟然穿着……布鞋？
然后他就发现原来是他整个人都缩水了……
然后他就惊得张大嘴巴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不过是睡着了而已，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啊？
“大师兄！不好了！小师弟好像被妖气迷了！情况很严重，快快通知主持啊！”小师傅从半山腰开始便一路狂喊，直到踏进寺庙门里，那回音震耳欲聋，直击他的耳膜深处。
裴修被那人轻飘飘地放在地上。他缓缓抬头瞅着昏黄不清的巨大房间，高耸的屋顶，依稀可见巨大的佛像立在其中，妈妈呀，真的是寺庙！
肃然冷峻的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得无礼，齐景。主持正在清修，稍安勿躁。”一个年轻的男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话。
暗处缓缓走出一个身着同款粗布衣寸头的年轻人，脸部线条锋利，语气严肃。
明明年纪不大，可是身上那股子沉稳劲儿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严肃的年轻人或是感受到地上的视线，低下眼对上裴修的探究视线。
不怒……自威。
裴修一惊，慌忙低下头。
“齐悟师弟你怎么了？”那人问道。
裴修完全没反应出那是在叫他。
见他毫无生气地瘫坐在地上，齐景扁着嘴有点着急了：“你看看，齐山师兄。小师弟是不是被妖气侵袭了？”
坐在地上的裴修荒唐地听着头顶二人的对话，手指扣着地面的灰。什么齐悟，师兄师弟，什么妖气……我到底来了哪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一头乱麻。
名为齐山的青年人忽然走近裴修俯下身，单手捏起他做小动作的手腕，两指按住他的脉搏。裴修先是一惊，随即低着头没有出声也没有反抗，毕竟那所谓的大师兄看着令人畏惧。
而这里的一切都太陌生了，陌生的让他失去了声音。
片刻后，齐山松开束缚，说道：“我法力有限，还是等到主持清修完再为他渡恶。齐景，先将他带入禁闭室里等候。”
齐景一慌，嘴上急了：“可是……”
齐山扫他一眼：“没有可是。你若不放心便在门外陪着。”
说罢再次看向地上的小师弟，见地上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便不再言语走入内。
齐景一直等到大师兄离开才赶紧蹲下，他扶起还愣坐在地上的裴修安慰：“禁闭室虽然有点黑，但主持的法力都有留存，可以为你暂时压住妖气。”
什么气？妖……气？
裴修扶额叹息，他好希望自己是在做梦。这里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明白……脑袋里只有一团浆糊。
*
禁闭室里果然很黑，借着门缝的光勉强能看见一层层排放的描着金字的过往主持的名牌被供在这里。
风沿着缝隙处到处游走，赫然形成一种诡异的氛围。
无声似有声。
但裴修并不是很怕，不过是些死人牌位而已，哪里比得上他现在堂皇的处境。
齐景安抚道：“你别怕，我得关上门但我就靠在门边陪你说话，小师弟放心我绝不会弃你不顾的。”
裴修这才抬起眼仔细看着齐景，年纪本就不大，轮廓略圆的脸庞还带着两个小小的梨涡，眼睛也是又圆又亮。
真端正的孩子啊。
裴修弯起嘴角：“我不怕，谢谢。”
齐景睁大圆眼：“……师弟？”
“齐景！还不把门合上？”远处又有人的声音传来。
齐景回头看了看，急急忙忙说道：“我就在门外。你别怕…我…我我我。”
裴修轻轻点头，抬手推上了门。
禁闭室内完全黑了下来，他慢慢靠在门上，门外的齐景也靠着，隔着木门似乎也能感觉到一丝身体的暖。
裴修叹了口气。
“小师弟，你…你不用担心，主持定能去除你的妖气！”
裴修抬起手背遮住眼睛：“我……有点记不清今天的事情了，你…能仔细给我说说吗？”
齐景：“啊？你真睡迷糊了吗？”
“……是。”
漫长的等待里，齐景仔细的描述着发生的一切。
原来今日他和齐景依惯例去后山摘菜，刚到后山，齐悟就闹着说自己很困趴在山间的小桌上休息。
齐景便自行摘菜，等到箩筐已满，他便来唤醒齐悟，结果就发现齐悟不对劲了。
裴修：“我……哪里不对劲？”
齐景挠挠头：“我也说不好，就太不像你了！我们师兄弟相处三载有余，你是如何我自是了解。就像平日里唤醒你总不免挨你一顿埋怨，偶尔还会拳打脚踢，不过于我而言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这是我第一次见你愣神这么久，定是那妖气所害。”
“啊，对了还有，以前禁闭室是你最讨厌的地方，每次大师兄罚你纵使我怎么哄，你也哭闹整晚不得安宁。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不吵不闹。齐悟，你恐是被妖气所迷。”
“……妖气？”
“是啊，现在世道不太平，妖魔横行，被妖气所迷之人初时会表现与平日有异，最后会在一月内离奇死亡。但你也不要怕，主持定能将你的妖气化解。”
妖…魔？
裴修大大的不解，这已经超出他能正常理解的范围。这是什么年代竟然还会有妖魔鬼怪？虽然这几个小时他也大致了解自己应该是穿越到了某个朝代，可史书上也从未记载过有妖的时期。
“你……我们…主持很厉害吗？”
齐景的声音瞬间带着崇拜，激动起来：“主持非常厉害，听说最难缠的大妖都曾败在主持手里呢。这一带的妖也都由师兄他们来处理。不过也难怪你不知道。这三年你我二人还未曾有幸见过大主持。啊对了，当年你落难于此也是大师兄主张收留了你。”
好吧…
裴修仰起头，心里默默长叹一声。
他…真的穿越了。还是个人与妖魔鬼怪共存的时代。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的很慢，裴修觉得自己在齐景时不时的提问里昏睡了一遍又一遍。
裴修再次清醒的时候听到齐景在说话：“……不知道主持什么时候会来……”
裴修一张嘴就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哑了：“我…想喝水……”
就听外面的人一拍脸：“哎呀，我都忘记了……小师弟你等着我去帮你找点吃食。”
脚步声渐远，黑暗里悄无声息。
叩叩叩——
片刻间，门板响了起来。
裴修一整天没吃没喝体力都跟不上，他哑着声音问：“……齐景？”
“是我，齐山。”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这里有些食物和水，我放在门口。待我走开你便可开门取用。”
……大师兄？严肃的年轻人？
裴修有些震惊，声音半天才找回来：“好的，谢谢你，……师兄。”
半晌，门外一直没有脚步声，裴修正疑惑。
“……你身体可有异样？”
他还没走？？
裴修轻声说道：“没有。”
齐山道：“当初是我主张收留了你，便是主持不在，我也定会想办法救你，你切不要慌乱。”
裴修一愣：“……是，师兄。”
门外的人又站了一会儿才走远。
裴修这才开门取了餐食进来。
白菜豆腐，还有一小块粗面馒头。
好吧，和记忆里的寺庙里无异，虽是粗茶淡饭，裴修饿急了也不计较，赶紧往嘴里塞。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
“师弟师弟！”齐景的声音隔门传来：“对不住，我找了好久也只找到半碗清粥。我被二师兄盯着吃了他留给我的饭，但他说禁闭之人不可食。这怎么办？……”
裴修盯着面前的饭菜，忽然问道：“你们今日都有哪些饭菜？”
齐景回想道：“……白菜和豆腐，啊…还有一个馒头。”
裴修愕然。
“……每人一份？”
“那是。咱们寺里的粮食蔬菜都不多，每天都是按人头去做的。”
裴修下不了筷子。
所以齐山给他的这一份……是他自己的？那他吃什么？
“你快把清粥拿进去喝了吧。喝了还能存点体力。”
接过门缝递进来的清粥，裴修眉眼有点酸涩，压得他心头一沉。
一夜无眠，只有门外齐景轻轻的鼾声陪着他渡过漫漫黑夜。
*
清晨，齐景似乎被人叫了去，裴修正躺在地上胡思乱想。
禁闭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裴修嗖的一声坐起来。
门内引进了外面的一束微光，一位一肩半披红底金线袈裟的老者缓缓步入了禁闭室里，走到了他的身边。
裴修一时紧张，想站起来发现腿脚虚浮，索性坐在地上。
沧桑醇厚的嗓音在黝黑的禁闭室里响起：“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