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山于一个时辰后到达寺里后山，灵佑已在等他。
“主持。”齐山微微躬身。
主持平日里极少隔空传唤，看来今日此事非同小可。
灵佑面对后山站着，似乎心事重重，沉思片刻回身望向齐山，开口道：“你可知今日地震之事？”
“刚刚赶来路上已有觉察。”
主持点头，面若枯槁：“幻妖已醒，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今日我要与你讲的是另一件事情……齐山，你可知我寺自上万年前便有一镇寺之物供奉在塔顶。此物状如大碗，内里呈现琉璃色，光彩夺目。”
齐山：“弟子略有耳闻。”
“但此物并非吉物，它自远古便是吸纳秽物之物。许多年前，吾师叔寒逸曾因此而被反噬，不得善终。”
主持拂袖而起，宽大的袖子略过空中顿时扬起一片云烟，齐山与主持仿佛进入了异次空间里。
齐山“……”
主持枯索的眼看着二人面前渐渐清晰的宝塔道：“此处名为雷峰塔。”
状如三角，塔尖入月。
齐山：“这是否为那著名的镇妖塔。”
“是。雷峰塔下曾被镇住的是万年的蜈蚣精。上万年的修为啊……当年吾等均前所未见。眼见所有一切皆在他毁灭中，寒逸师叔不得已策动禁术驱动了钵。”
“禁术？我寺的禁术？”
主持点点头，叹息道：“一切都好似在眼前一般。”
只见云烟散去，月色下雷峰塔尖慢慢露了出来。
塔前天空中浮现出两个身影。
齐山定睛一看：“那是……”
“那便是寒逸师叔和蜈蚣精泊佰。我此回溯功力只能维持半柱香的时间。且看吧。”
夜深沉，月又圆又黄，颜色浓的仿佛要滴下来一般。寒逸一身青衣玄领，面若少年书生却有一头灰白色长发垂至腰侧。整身外侧燃起一圈青绿色火焰，双手环抱住一团琉璃色团，流光溢彩。只是他唇色略苍白仿佛失了血。
他对面半空中的那蜈蚣精亦脸色煞白，薄唇微抿嘲弄道：“寒逸兄也不过如此。”
寒逸双目通红，未言一句。
“当初我们兴趣相仿，都觉得这人世间不过如此，要不违本性地活一遭。而今……那群老头逼你你便要与我拔刀相向了吗？”
寒逸苍白的唇轻启，声音暗哑：“我……别无选择。你若愿与我回寺里便能免去这镇压之苦。”
“别无选择……好一个别无选择。这便是你的本性，人的本性终究与我等不同。那群老道唤我为畜生，现在想来也没错，我这畜生才能如此潇洒自在，哈哈哈哈……”
“泊佰……”
“别唤我！”泊佰那头乌丝束在头顶，额前两缕发丝扫过那桀骜不驯的脸庞和狭长的眼。
寒逸的嘴张了又闭，来回几次。
“随我回去吧，我……”
“回去？哈哈哈哈……回去任他们宰割吗？凭什么？我既没杀人也未做错事，难道只因我这万年的修为便也是罪过？”
寒逸双眼似要滴出血来：“我以性命起誓他们不会伤你分毫！”
泊佰嘴角轻轻勾起却不是笑：“可你已然伤了我。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动手吧！”
说罢他右手凭空一拔，一把通身玉色的剑便随他的姿势凌空现形，大半人高，细而长。他双目一凛，便腾空向对面冲了过去。
剑气伴着绿光，连周身都卷起漩涡。
寒逸一运气，掌心那琉璃光彩更加绚丽夺目，而他眉头紧皱，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便合上眼眸，嘴里吐出一段咒语，那光球瞬间涨大包裹其全身。
泊佰的剑刚碰到那琉璃光球边便被困住了。
“寒逸，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声怒吼洪亮如钟，连回溯里的主持和齐山都听得耳朵一震。
然而寒逸被裹在光球里的身影似乎再听不见他的声音，完全没有动弹。
“主持，师叔这是怎么了？”齐山急急问道。
主持盯着寒逸的身影，半晌才出声：“他本驱不动那钵体，这是他使了焚身咒的禁术才迫使钵体与之合一。”
齐山眼球动荡：“焚身咒？”
“是我寺的禁术之一，万年来除他以外无人知晓。”
齐山：“那之后会如何？”
主持长叹口气：“代价便是师叔他的身体和满身的修为，从此人神俱散，千年再不可轮回。”
齐山震惊：“什么？”
正说着，回溯忽然戛然而止，雾气渐渐聚拢，一切皆消散。
齐山焦急问道：“主持，后来他们如何？”
灵佑摇头：“当时吾尚年幼便被吾师带离了那里，只知道后来那妖被镇塔下数年。”
“所以这与今日地震之事有关系？”
主持这才看向他，眸色严肃：“那钵今日被震碎。”
齐山一惊：“震碎？怎么……可能？”
“刚刚的地震晃动了雷峰塔，吾猜测塔下被镇妖力释出，钵体里本是聚集秽物之处，与那妖力内外呼应才致其破裂成若干碎片散落各处。此物完整时虽不能为外人所用，然而一旦裂成碎片，便不可控了。若这些碎片被妖物获得，晋城百姓的后果不堪设想。”
齐山一躬身：“弟子愿领命去寻齐碎片！”
灵祐微微颔首：“听吾一言。”
“主持请吩咐。”
“带上齐悟。”
齐山疑惑抬头：“小师弟？弟子可否斗胆问一句为何？他学艺不精，此番下山还曾受伤，他……”
灵祐打断他的话：“这是他的使命。”
使命？
齐山眉头一紧，还想再问，灵祐摆摆手：“你速速回去与他们汇合，具体事宜会再传信与你。”
齐山许多话哽在喉咙，最后只得答道：“是。”
-
裴修又躺回客栈榻上休息。脑子里总闪过刚刚在空中瞥见的琉璃碎片，为什么心里总有种熟悉的感觉……难道是以前电视剧看多了？
正胡思乱想，他屋里的窗檐忽然闪过一条身影。
裴修猛地坐了起来，屏住了呼吸。他瞪眼看向窗户，紧张地挨着床最里面。脑子里慌乱地想齐景是住在他左边还是右边来着？是现在喊救命还是一会儿再喊？一会儿再喊会不会来不及……
那窜动的人影终是停在他的窗外，只见那影子仿佛吹出一口气，紧闭的窗便随着气息缓缓地被推开来。
风顺着窗的开口涌了进来，吹开了榻上薄薄的纱帐。
一股子熟悉的气味也顺着弥散开来。
裴修嗅了嗅，有点熟悉……再定眼一看，那靠坐在窗沿上的不是别人，果然是那一身绿衫的妖。
绿妖靠在窗檐边，嘴角噙着笑意，桃花眼缓缓转向裴修：“小家伙，又见面了。”
裴修松口气，没好气地说：“这是我的房间，你这也算是私闯民宅好不好？”
“我又没进来，况且这不是正和你打招呼吗？”
裴修白眼翻起：“强词夺理！你这和闯进来就差一步，我要是个姑娘现在就该喊救命了！”
那妖被逗得笑得前仰后倒：“要不……你试试？”
“我谢谢你啊，若没有其他事，麻烦还请您赶紧走吧！这大半夜的，我要休息了。”
绿妖对他的驱赶之词没有半点反应，他手指卷着发尾，渐渐收敛笑意：“为何救我？”
是说之前帮他挡招之事？
裴修微愣，摇摇头：“你就当我是人傻脑缺吧。我那只是身体反应罢了。”
“身体反应？你这小家伙总是有很多新鲜的词语，我都闻所未闻，有趣得很啊。你给我解释解释小家伙。”
“什么小家伙，那就是应激反应。本能，冲动之类的……哎呀，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裴修抓抓头发，脑子里放电影一般又想起自己做的傻缺事，恨不得敲死自己。
突然他想起来什么：“哎对了，你那时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这才想起来？”那妖从窗檐上轻盈地跳下来，裴修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提着一壶酒：“不怕被我害死？”
“妖大哥，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好吧？你要是想弄死我也太简单了，我挡那一下不过是螳臂当车，差点小命就没了，你给我的只能是救我的东西，不然我现在早死了，不是吗？”
那妖挨着房里的桌子坐下，满意道：“还算有点脑子。”说着举起酒壶灌了口酒。
裴修忍不住盯着他看。
若抛去性质看表面，这妖真正是长得俊俏。没错，便是又俊朗又娇俏。凡人身上难以得见的不同气质浑然天成的合在他身上，且一点安全一点也不违和。
许是那灼灼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绿妖转动眼眸瞥向缩在床边的裴修：“看什么？一直盯着我？”
裴修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你好看啊。”说完脸色微赧，这才收回目光。
绿妖一点没害臊，看来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来一口吗？哦不对，差点忘了你不能喝酒。”
裴修嘟囔：“……好像谁没喝过一样。”
“哦？你喝过？”那妖晃了晃酒壶，抬起手背拭去嘴角的酒渍，“出家之人也能破戒？”
那妖仰起头又灌进一口，抬起的修长脖颈间露出微微凸出的喉结，小而挺。溢出的液体顺着嘴角，颈侧，锁骨滑入绿衫中泛着一股妖冶的媚态。
裴修又看呆了。
果然美的事物不分性别，现在特么连品种都不分了。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好美好美，怎么这么好看？鼻血都要流了！”
另一个骂道：“看尼玛看？那特么是妖，连人都不是好不好？给我清醒点裴修！”
“我这是欣赏，欣赏！”
“清醒点，谁知道他本体是个什么玩意儿？说不定就是只蟑螂！”
裴修一激灵，全身一抖，回过神来。
他咳嗽一声：“你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
绿妖喝了一口接一口，终于酒壶里再倒不出一点半点，这才开口：“我来是要挖了你的心，再拿回我的灵力。”
裴修绷紧身体：“什么？我何时拿了……”你的灵力这几个字还没问出口，他便猜到应是那是那妖塞进他嘴里之物。
“那是你自己给我的，我又没想要！“
绿妖点头：“所以我来拿回去。”
裴修紧抱住自己：“你硬塞给我又要挖心才能拿走，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那你可愿意？”
“愿你个头！不愿意不愿意！当然不愿意！”裴修头摇的似拨浪鼓。
老资好不容易活得这么舒坦，可不想死。
绿妖从桌边站起身，轻纱一拂，桃花眼闪过一丝光：“你不愿？你可知你得此物日后会有何后果吗？”
裴修梗着脖子道：“只要不挖心，管他……管他什么后果！”
“好！”那妖飘至裴修床前，指尖勾起裴修的下巴，“我便应了你，你可不许反悔。”
裴修立刻竖起手指发誓：“谁反悔谁是小狗！”
只要不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绿妖盯着他的眼睛许久，久到裴修觉得自己浸在香甜的妖味里，那妖才松开手指，嘴角止不住笑意，眼眸弯弯。他站起身凭空一转便化为一缕绿烟从窗边飘走不见了。
裴修这才完全松弛了下来。伸手一摸一头汗。
妈呀，还好嘴跟上了节奏，万一哽住一句话岂不是死透透？
不过为啥妖都这么好看？能不能给凡人留条路了？劳资万一还俗还能不能找到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