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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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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开始转凉了,农村开始包谷米。李小婉主动要求去给纪久家帮忙,纪久笑道,“你城里人哪会干农活,来玩就好了。”

男人们在地里劈玉米,装车将玉米拉回家来,扔在场院,女人和小孩就坐在场院里剥玉米。几家的亲戚聚在一起,一起收,一起剥,一起分,这样可以提高劳动效率。

男女平等是随着生产力的提高、人类的进步才提出来的口号,即使在三十年前,在拉玉米还要靠平板车的农村,男女分工还是十分明确的,体力活都是男人的,女人们坐在场院地上说笑着剥着玉米,皮子和须子扔开,晒干了可以烧火,小孩子绕着跑来跑去,将最嫩的玉米直接放在嘴里咬出奶一样的浓汁。纪久带着李小婉在在一旁生起一团篝火,把玉米架上去烤,好几个小孩子就像小鸡一样蹲在一边看着,都叫着,“哥哥,我也要烤玉米,给我也烤一个。”玉米烤的外焦里嫩,李小婉看着纪久将烤好的玉米一个个分给小孩子们,自己还没有吃上一口,不由的咽口水。不知哪个亲戚家的大婶儿喊,“久小子,你就不干正事儿吧,你看你这么大的哪个不去干活了,就你瞎玩。”

小孩子拿了玉米就一个个跑开了,李小婉终于拿到了自己的玉米,咬一口,看看纪久被烟熏的黑黑的鼻头,开心的笑了,忽然想起纪久也还没吃,就把被自己咬一口的玉米递过去,纪久迟疑了一下,也吃了一口,李小婉笑地更甜了,大口吃起来。纪久也笑了。

小婉认识的人,只看见了邵平,六胖子他们其余的人都是附近村子的农民,自己家也有玉米要收,各忙各的去。这些人,实在也不好界定他们的身份,也许说他们是农民还更准确一些,替老板平事儿只是副业。

纪老大在哪里根本就找不着,他混在一众皮肤黝黑满身汗臭的人中毫不起眼,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农民,邵平却格外出众。只有他的上衣还是整齐的扎在裤子里,个子又稍微的高出众人一些,扎着一个小辫子,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气质。

李小婉说,“平叔不是咱们这儿的人。”

松仁市人说话带着浓郁的口音,音调上拐下窜,行云流水,连学校老师上课都操着一口松仁话,如果生活中哪个松仁市人说普通话,那恐怕会被周围人的白眼瞪死。邵平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肯定不是本地人。纪久点点头,将最后一个属于自己的玉米烤好了,那一团篝火也熄灭了。

“平叔是外省的,当兵的时候和我爸一个连。”

“怎么来咱们这儿了?”李小婉问。

此时邵平正将一车的玉米倒在地上,有人在旁边歇着了,纪老大跟邵平说话,那意思好像是让他也歇会儿。邵平仍旧是没有休息,拉起车来。他头上的小铃铛应当在一直叮当作响,只是这么多人的喧哗,听不见。

纪久说,“为了躲事儿。”

“什么事儿?”

纪久吃了几口玉米,似乎并不想说,过一会儿还是说了。“杀人,他媳妇让坏人qj了,这事儿判不了死刑,他就把qj他媳妇那人给杀了。”顿了一会儿,纪久幽幽续道,“当时他媳妇肚子里有孩子了,到医院孩子已经没了,他媳妇就直接从医院三楼跳下去了,头正碰在花坛上,当场就死了。两条命都没了,这事儿不能怪平叔。他头上那个小铃铛是他媳妇平时带着的,他改了个样扎头上了。他从家里逃出来,什么都没带,就带了这个。这些年没见他离过身。”

李小婉觉得眼睛发热,已经哭了。纪久看着她,笑道,“这就哭了?”李小婉很不好意思,背过身去用手去摸了个干净,死不承认的说,“我没哭,你看错了。”正此时,外头路上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人们都循声看去。

三辆汽车,两辆小轿车,一辆却是看着眼熟,似乎是鞋厂里纪老大他们的面包车。从头一辆车上探出一个脑袋,喊道,“纪老大在这吗?”邵平正拉着一车的玉米跑回来,把车扔下擦汗,车里人看见了朝他挥挥手。纪老大从人群里出来,喊道,“我这儿忙着呢,怎么今天来了?”车里人喊道,“服你了,还收玉米呢,都烂地里值几个钱。”

瞧不起地里长的粮食就是瞧不起地里干活的人,村民们都不乐意听了,七八个叉着腰,朝着车里看。车里人一笑,把脑袋缩回去,别惹村民,他们可不管你是谁。他喊了句,“我到你家里去等你。”

来的是大栓子的人。大栓子手下有两位大将,一个叫大龙一个叫二龙,亲兄弟俩,大龙能打,二龙善文,来者是大龙手下的,人称小湘西或者西哥,因为他父辈是湘西过来的。小湘西瘦高个,穿个短袖,把袖子拽上去露着胳膊上的肌肉疙瘩,尖尖的下巴,男生女相,按现在的标准,不用美颜就可以当网红。

小湘西是给纪老大送钱来的,他把麻袋往桌子上一扔,那桌子很大,红油漆都掉了,看着很有年月。纪老大拿着一条毛巾掸着自己身上的玉米须子,说,“怎么今天来了,今天收玉米。”

小湘西嘿嘿的笑着,“不要我拿走。”

纪老大也笑道,“你拿。”

小湘西笑道,“干活不着急要钱的,整个松仁市就你了。”

纪老大也笑道,“看给谁干,给栓哥干活,会差我钱吗?”

小湘西笑道,“钱给你了,还有件事儿,你一个兄弟扎了我的人。”纪老大甩完了衣服上的草叶子和土渣子,倒碗水,边喝便问,“谁呀,为什么事儿?”

这事儿也不奇怪,大哥们都是朋友,但是低下小弟太多,一层一层下去,谁也不认识谁了。别说是两个大哥的人,就算一个大哥手下的,认不认识的都有可能干起来,通常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了,解决不了的就往上找人了。虽然纪老大给大栓子办事儿,他手下有人把小湘西的人给打了,也很正常。

小湘西一扬手,外头拽进来一个年轻人,让人架着,脑袋耷拉着,看样子已经给收拾得不轻了。纪老大不认识这人,仍旧慢慢的喝完了水,问,“谁呀这是?”

小湘西说,“难道不是你的人?”

纪老大摇头,小湘西说,“靠,他可开着你的车呢。”

纪老大把水碗放下,“尾号748那辆?”“嗯哪。”小湘西说。

“C你妈的。”纪老大上前两个耳光飞起又是一脚,“我那车让人偷了。”

纪老大停在鞋厂院子里的面包车有时候就忘了拔钥匙,一般都是没事儿的,就在昨天晚上,一辆车忘记锁,竟然丢了,纪老大冲冲大怒。可是这事儿还真不好办,没处去找,今天又忙着收玉米,没想到小偷被小湘西抓回来了。

小湘西笑道,“我看见这车停路边,知道是你的,以为你的人,过去打个招呼,结果这小子上去就给我兄弟扎了一刀,开车就跑,我就追,追上了把这小子拽下来,这小子真他妈的能打,把我四个兄弟都打了,我差点抓不住他。”

小湘西看着那个已经被揍得拖着没法走路的小子,说,“一句软话还没说呢。”那人抬起眼皮,脸肿的跟馒头一样,眼睛里还是不服的神气。小湘西看着不顺眼,又给了他一脚,纪老大却看这眼神欢喜了。

相似的人有着相似的眼神,一眼就能认出属于自己的人。

纪老大笑道,“还不服啊。”

小湘西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人,要不我早打死他了。”据说小湘西在监狱里,因为长得好看有人想把他当女人,就直接被小湘西打死了,要不是大龙托关系,他也活着出不来。江湖人都知道,西哥记仇,牙呲必报。这个人拿刀捅了西哥的人,又“拒捕”,到现在胳膊腿竟然一条没断,那就是西哥给了纪老大面子——也不是他多看重纪老大的面子,只是不给纪老大面子就是不给自己大哥面子罢了。

纪老大看这小偷,非常年轻,跟自己儿子几乎差不多,心里更是喜欢,问那小偷,“这么好的身手,一个人能打这么多,当小偷?”在大松江湖上,扣皮子是件不齿的事情。

偷,江湖行话扣皮子。每个地方的社会形态不一样,据说有些地方,扣一手好皮子的才能当社会大哥。在大松不行。大松社会人自诩清高的认为这是因为大松社会人有底线、人性好,其实,这和人性没关系,还是经济决定的,大松有资源,掘地三尺,不是煤矿就是铁矿。

那人吐了一口血沫子,说话含含糊糊的,因为牙掉了几颗,“我不是小偷。”

“那你偷我车,”纪老大说,“偷东西还不是小偷吗?”

年轻人神气黯淡了一下,任你怎样,一句话不说了。纪老大笑了,这人的脾气他也喜欢。

纪老大要人,要不怕死浑不吝的人,这种人不好找。舍命的人。两军对垒,近距离之内,枪口相对,一是拼武器,二是拼胆气。有这种胆气,敢迎着枪火一步步往前走的人,不好找。

李小婉曾和他们有这样的对话。

李小婉问六胖子,“表叔,被枪打上什么感觉?”六胖子说,“那得看打到哪儿,要是从身上穿过去也就一机灵,要打骨头上那就是一麻。”

李小婉问,“表叔,你怕吗?”六胖子说,“怕,怎么不怕啊。尤其是手里没枪的时候,心里突突,可是枪一到手里就觉得有根了,枪一响,就不怕。怕也没用,上呗。”李小婉问,“你为什么不干点别的?”六胖子遗憾说,“我不会干别的。”小四冷笑,“你直说干这个来钱快。出去两三天就好几万。”小四指着邵平,说,“不为钱的就他了。”邵平在一边用玉米皮子编小动物,他用玉米皮子编出来的小动物活灵活现,“他为了早点见阎王,找他媳妇去。”六胖子哈哈笑,纪老大瞪小四一眼,“胡说八道,伸舌头。”本地习俗,说了不吉利的话吐一下舌头就把不好的话吐出去了。小四笑着,“他妈的,你让女人伸舌头习惯了吧,我不会。”纪老大这个人迷信,最讨厌听不吉利的话。

纪老大收了这个小偷。这个小偷,大家都叫他小虎子,那年才十八岁,是不远一个村子的农民。小虎子其实是个好少年,松仁市的厂矿多,他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后就去了附近的一个矿里上班,本来家境不错,但是前年父亲车祸,撞成了植物人,家里把钱都花没了,今年母亲生病又要钱,家里已经砸锅卖铁了,还差很多的医药费,妈妈就在医院等着手术呢。小虎子年纪小,莽莽撞撞,去当了贼。头一次当贼,让小湘西的兄弟一问就慌了,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纪老大很看重他,一个十八刚成年的小孩子,打了四个二十几岁正当年的,这个小孩,未来可期。纪老大给虎子妈妈出了医药费,小虎子当场就给纪老大跪下了,“你就是我大哥,就是我亲爸,…”这辈分论的实在让人尴尬,小虎子愣头愣脑的。

后来小虎子说,他压根就不会开汽车,偷车那次是第一次开车,竟然开起来了,开走了也不知道去那里销赃,就瞎开乱转悠,可见他就是个愣孩子。

纪老大问,“家里还有兄弟吗?”“有两个姐一个哥。”小虎子说。

“那就行。”纪老大点点头,他不愿意招独子,万一人没了,家里父母没人养活。纪老大说,“钱是我借给你的,你跟着我干,挣钱还我。”小虎子愣愣的看着纪老大,半天什么也没说。纪老大说,“你要不愿跟我干也行,钱还借给你,你慢慢还,还个十年八载都行。”

小虎子说,“我啥时候说不愿意了,我说了,你就是我大哥,我亲爸…”愣小子又搞不清辈分了。以后他还真就跟纪老大叫干爸了。

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与灵魂一同被出卖。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小虎子的妈妈在大松市医院做的心脏搭桥手术十分成功,老太太又活了十几年,一直活过了他的小儿子。

李宏亮和李东海经常姐妹饭庄吃饭,这里成了他俩的小聚点儿,小梅经常性歇业,只照顾这两位客人。来一两次李东海就知道了,小梅也不是真的靠开饭店养活自己,她就是李宏亮的一个小姘头。小梅是那种长得清秀的女孩子,非常适合夏天,细细的吊带裙子,凹凸的锁骨,看着就凉快。

最近,松仁市官场变动频繁,市府以及各局大小职位都有很多调整,传闻,宏愿派出所的高所长要高升到松仁市公安局任职。李东海也略有耳闻,李宏亮问他,“老高要去市局了,你知道吗?”

“他们都那么传,不知道真的假的。”李东海不是太感兴趣。

“真的,升市局副局长了。”李宏亮拿起一个烟,递给李宏亮一根。小梅给李宏亮点上,眼角余波媚态横生,又撇了一眼李东海,将身子凑过来给他点,胸口低低的,一股幽香,一闪星火,烟着了,雪白的胸脯起伏,里面看的清清楚楚,李东海不由将一口烟喷在她胸口,她娇嗔的一笑。李东海掸掸烟灰,说,“你怎么知道?”

李宏亮说,“都知道。”他这句“都知道”说得不明不白,局内人却听的明明白白,“都知道”就是指大佬们对于当局者的变化“都知道”。

李宏亮吐了一口眼圈,幽幽的对李东海说,“你想不想当所长?”

李东海给说愣了,笑道,“我C,谁不想当所长,那轮得到我吗,我当了十几年民警了,我可没想过当所长。”

李宏亮笑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当吧?只要你想,我帮你想办法。”李东海心念一转,没人不想升职。李宏亮说,“就你们宏愿派出所,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当所长,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那群人,连你的脚趾头都赶不上。”

李东海觉得李宏亮说的太对了,他也觉得自己最有资格当所长了。“这个,得花钱,还得有人…”李东海说。那个时候要升官就要送礼,上面还要有人,不比现在官场清廉。李宏亮笑道,“人,现成的,栓哥认识人多,钱,咱们有。”咱们有,就是李宏亮有,李东海可没有。李东海犹豫的说,“行吗?就我这个人,怕我不行吧。”

李宏亮说,“咱们运作一下。”

李东海心潮澎湃,他以为他会当一辈子民警,就根本没想过要当所长,这次,他真是激动了。

两个人喝了几杯,都有了几分醉意了,李宏亮举杯,说,“恭喜东海当所长。”李东海也举杯,说,“恭喜亮哥当松仁市老大。”这两个都不清不楚的了,小梅也举起酒杯说,“宏亮哥,恭喜你成为仙客来大股东。”半醉的李东海问,“仙客来怎么成你的了?”半醉的李宏亮用半醒的那一半大脑回答说,“仙客来是栓哥的,栓哥不要了,给我了。”

仙客来是松仁市最豪华最赚钱的大饭店,大栓子就算脑子再不好使也不会“不要了”,但是他那么低的价格转给李宏亮还真跟不要了差不多。

松仁市的大佬们擅长开矿,有手续的正经矿,没手续的黑煤窑,偷采盗采,直接抢,谈判,各种套路都擅长,但是别的行业他们干不明白,尤其是服务业。服务业第一要有好态度,本着客户至上的原则才能干好,松仁市的本地人搞服务业,态度都好不到哪去。仙客来其实算是外地人在本地开的,外地人知道来本地做生意要有本地大佬帮趁,经人介绍认识了大栓子。大栓子没出钱,白得了股份,每年分成,说起来仙客来是大栓子的,就没人来捣乱了。仙客来开业生意兴隆,几年来干成松仁市最大的饭店,开始的时候外地人还老老实实给大栓子分成,到了最近几年,生意眼看着越来越好,但是分给大栓子的钱却越来越少,外地股东看着生意稳了,不太愿意白白分那么多钱给大栓子了。

大栓子不是一般的老板,以他的社会地位和财力,已经到了不值得为这点小事费神儿的地步了。然而既然是大佬又岂能被欺辱?听说这还是二龙给想的主意,二龙说,“把仙客来的股份转出去吧,就算打,也不能以大哥你的名义打。”大栓子十分欣赏这个主意,他找来了李宏亮。

李宏亮本来就是大栓子的手下,跟着大栓子十几年了。李宏亮出来单干也是大栓子全力支持的。

大栓子说,“我也不差这点钱,给你吧,你跟他碰碰,要是能把他挤走了,就都是你的了,也算大哥给你的一个小礼物。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得了这个机会,李宏亮不由得感激涕零。于是李宏亮以极低的价格几乎是白拿了仙客来里属于大栓子的股份。他当然也知道后面自己要干什么,有栓哥在后面,他相信他一定能整体拿下仙客来。

李东海最近和李宏亮往来多了,也逐渐知道的多了,李东海也举杯,“恭喜亮哥成为仙客来老板。”

有时候李小婉会想,如果自己是个男生,那么恐怕也会走上混社会的道路。那个年代在松仁市的学校里当个男生太不容易,社会风气熏染校园,男生打架斗殴实属平常,要想不被欺负,每个人都要寻找自己的独特生存方式。就连学习最好的男生,也要结交班上最“坏”的男生,互相称兄道弟,才能免于生活在各种恐吓中。李小婉还记得一群男生在教室里讨论社会人应该如何走路,专走那种一撇一撇的鸭子步,以学的像为骄傲。各种形式的威胁“你等着”“我打死你”,不知真假,随时可以听到。相比之下,女生的世界平和安静了许多,现在网络上见到的那种女生间的校园霸凌,李小婉从来没遇见过,李小婉猜想,大概是,那时候没有留守儿童,任何一场女生间的过分的欺凌,都会成功的转成和这女生亲近的男性之间的集体械斗。

纪久在学校里的平衡点在一个叫郝佳的男生,郝佳是二龙的儿子,二龙跟着大栓子,就凭这个关系,在学校里,没有一个人敢对郝佳大声说话的。郝佳是个清秀的男孩子,很稳当,没打过架,学习成绩不错,三年后考上了省大。李小婉刚入校没多久,就有人也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故意显示自己消息灵通,以暗示自己的关系复杂,偷偷的跟李小婉说,“某班,叫郝佳的,你千万别惹他,他爸是二龙。”李小婉无知的问,“郝佳是谁?二龙是谁?”那人神秘的告诉李小婉,“郝佳就是那个谁谁谁,二龙是他爸,跟着大栓子的,大栓子的大管家。”大栓子全松仁市妇孺皆知,无需解释。李小婉明白了,心想,我惹他干嘛,我跟他都不认识。果然高中三年,李小婉跟郝佳一句话都没说过。几十年后,据说二龙也是资产过亿的人了,不知道考上了省大的郝佳后来如何了。

纪久跟郝佳算关系还算可以,凭这个,在学校里大体还混的过去,平时虽然也会被恐吓几句,吃点小亏,但是没有人跟他动手。

这天,纪久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出来,站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不知道等谁。几个流里流气的学生也从学校出来,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的,将纪久连人带车给撞倒了,然后说说笑笑就走了,仿佛根本就没有碰着任何人,正好被刚出来的李小婉看见。李小婉冲过去扶起来纪久,看见他头上已经出了血,李小婉朝着那些人追了几步,气的不得了,在后面还骂了几句,不过那些人早走远了。

纪久笑道,“没事儿。”李小婉将自己袖子给他抹了半天,止住了血。确实没大事儿。纪久推起着车,去正车把。李小婉说,“你为什么从来不让表叔帮你教训他们。”纪久笑道,“你说呢?”李小婉说,“怕惹事儿?”纪久笑笑。

那时李小婉只是似懂非懂,直到多年以后,纪老大自杀身亡,李小婉才明白,有些社会是小打小闹,有些社会,如同政治,背后一片漆黑。

纪久说,“我有些头晕,你送送我吧。”纪久不头晕,他装的,但是李小婉不知道,她赶紧说,“好好。”说着就要抢过自行车骑上去,纪久说,“你干什么?”李小婉说,“我骑车送你回家,你坐上来。”纪久笑道,“不用,你陪我走两步就好了。”

纪久家和李小婉家在不同方向,李小婉家离学校很近,纪久家却很远。纪久推车,两个人一起走着,纪久也不说话,李小婉一蹦一跳,就走到了仙客来。纪久说,“吃冰淇凌吗?”李小婉眼睛亮了,她就喜欢吃冰淇凌,她赶紧点点头。纪久笑着将自行车停在路边,拉着李小婉进去。李小婉听家里人说过,仙客来的东西特别贵,有点犹豫但是还是被纪久拉了进来。

李小婉像乡下人进城一样,怯怯的跟在纪久后头,好奇的张望着本市最豪华的大饭店。纪久其实也是第一次进来,纪老大他们倒是常来,邵平说这里的冰淇凌比外头好吃,纪久早就想带李小婉来吃冰淇凌了。

冰淇凌刚刚拿到李小婉的手里,李小婉的舌头还没有舔到凉凉的冰面,忽然,门口一阵嘈杂,一群人横冲直撞冲进了大厅。李小婉在松仁市生活了这么久,真正看打架也就这一次,太震撼了:十几个人冲进来,拿的都是棍子钢管,挥起来就砸,大厅里兵乓作响,吓得吃饭的食客哇哇乱叫,抱头鼠窜。几分钟之后,局面清楚了,他们不打人,专门砸东西,桌子,椅子,花盆,玻璃,就这一类的,不值钱且震慑力大,而且也没进包间,没上二楼,只在大厅砸。大厅里菜汁乱溅,盘子碗横飞,满地的鸡鸭鱼肉,汤汁酒水,逃跑的食客好几个都滑倒了。

李小婉吓得躲在纪久后面,纪久护着李小婉跑出来,两个人到了大门外头。外头已经围了好多群众,有从里头跑出来的,也有专门跑来看热闹的,都议论纷纷。仙客来开业这么多年,从来没被砸过,这回一闹就这么大动静,围观的有人说,“仙客来也有人敢砸?不是大栓子的吗?”有人装明白,说,“这些砸店的肯定是松叶县的老狼派来的,除了他还有谁敢?那一年他们两个打架,不是还惊动了平城大哥?”还有人迎合,“对,平城大哥亲自给调停的,除了他谁也管不了这两个人。”

李小婉此时发现她跑出来太慌张了,把冰淇凌捏碎了,心里十分懊恼,紧着去吃那歪歪扭扭的半个冰淇凌。仙客来的冰淇凌真的好吃,可惜她只吃了几口就没有了,只得舔手。纪久拿衣袖给她擦擦嘴,说,“别舔了,不嫌脏,下回再来。你赶紧回去,这里过会还得打。”

纪久送李小婉道路口,看李小婉走了,自己才向相反方向走。李小婉假装走两步,看见纪久走了,又回去看热闹了。

李小婉还是没看见大热闹,等李小婉走后,没多久,又来了一批人,同砸店的人展开了一场混战。松仁市全市都知道了,最近又有好戏上演了。

万家灯火,大概也有五千户在说这件事儿,李家里也在讨论这件事。小婉妈问李东海,“听说仙客来被砸了?”孙玲子说,“这还用问他,多少人都去看热闹了。”小婉妈妈说,“他是警察啊,知道的多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李东海含含糊糊的说,“嗯。”

李东海在家不愿意说这些,无奈家里一帮妇女就喜欢听这个,李老太太,李大姐,大嫂子,加上他媳妇,就连李小婉都算上,一句一句的,容不得李东海不把知道的都交待了。

李宏亮拿了仙客来的股份之后,大摇大摆的去了仙客来的办公室。仙客来的外地老板姓宋,基本不呆在松仁市,他还有别的买卖,仙客来的生意交给一个叫李六的管理。李宏亮带人进了办公室,往李六面前的沙发一靠,十几个小弟背手站成一排,李宏亮烟卷叼起来,二郎腿翘起来,张口说话骂骂咧咧,满嘴脏字,就是一副找事的样子,他要把他的人安排进重要岗位,把宋老板原来的人都撤职。

李六不混社会,是宋老板专门聘来做经营的生意人,李六知道这是找事儿来了,也知道对方越是找事越不能给他借口,于是客客气气的解释经管理的事儿不是谁都能干的。李宏亮笑眯眯的听完了,然后问,“说完了?”李六看李宏亮笑得和善,正疑惑,只见李宏亮朝身后一挥手,说,“那开始吧。”于是四个小弟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分别抓住李六的两个胳膊两条腿,抬起了李六就往外走,吓得李六哇哇乱叫,挣扎不下来,被抬出门去。李六真给吓着了,不知道要给他怎么样了,几个人却只是把他扔到了路边,连打都没打。李宏亮十几个小弟,挨个办公室搜人,自己不往外跑的,就给抬起来扔出去。

李六坐在门口问李宏亮,“你想干什么?”李宏亮叼着烟卷连看都不看他,只顾着弹烟灰,东彪(就是那天电影员外头和李东海一起以二敌十几的东彪)朝着外头不知所措的工作人员说,“宋老板不在松仁市,没时间管理仙客来,以后仙客来听李老板的。你们回去想好了,听李老板的明天来上班,不听的滚。”

这是第一回合过招,李宏亮把宋老板的人都“扔”出去了。这个事儿知道的人不多。第二招就是宋老板出招了。

宋老板听说了之后大怒,带了人回来松仁市找李宏亮,被李宏亮一顿大骂加恐吓,让他老老实实的,回家等着年底分红就行了,再闹腾连分红也不给他。于是宋老板找了十几个人去砸自己的饭店了,你姓李的想好好做生意,没门儿。

小婉妈妈说,“这么闹,仙客来怕不会让他们自己闹倒闭了?”

李东海说,“倒闭了也不能给姓宋的那个孙子啊。”

小婉妈妈说,“不能好好谈谈吗,和气生财啊。”

李东海嘲笑道,“谁跟谁谈啊,跟别人分好还是自己一个人要好?”

那时候的抢生意真的是抢生意,以血过招是松仁大老板们起家的第一步。社会太乱,枪支泛滥,更重要的,是法制的不健全。

法制的不健全,表现为法律法规的不健全和政府职能的不健全,说的容易懂一点儿,就是,没处说理去。要想讲理,只能直接找到你认识的领导,跟领导说你的“理”,没有其他途径,注意还是讲“理”不是讲“法”,因为没有那么多立法。

法律不健全导致没有有效的法律程序可以走,□□程序自然会作为补充出现。随着法律的不断完善,生意纠纷中的□□程序被不断挤压,最终消失。有一位松仁老社会曾经感叹说,现在,混社会这个饭碗,已经被日益健全的法律体系砸的稀巴烂,连拼都拼不上了。

李爱芹说,“我听我们文儿说,他们还得再打。”

李东海说,“必须的。”

孙玲子笑着说,“你们派出所也不管?”

李东海说,“我管啥,跟我有啥关系,又没人报案。”

孙玲子说,“那不对了,上次飞车党也没人报案啊,你怎么就那么积极。”

李东海不耐烦的说,“那一样吗?飞车党祸害的是老百姓,这是□□火并,他妈的一群流氓打架,跟老百姓没关系,我算哪根葱要我管?”

孙玲子看李东海急赤白脸,笑得更高兴了,说,“看你的脸像个猴屁股一样,你急什么呢。”

李东海这么着急辩解,多少是有点心虚。李宏亮要抢仙客来,在没动手之前他就知道了,甚至就在刚才下班前,李宏亮还跟他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能不说他和李宏亮是沆瀣一气的,他必须的给自己辩解。

小婉妈妈虽然只是一个食堂做饭的,但是喜欢读书看报,有点文化,她说,“二叔,你这么说也不对,他们打架虽然没祸害着哪个老百姓,但是祸害的是整个社会的社会秩序,危害的是法律的尊严,国家的秩序没有了,变成他们的秩序了,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老百姓。”

连李小婉都觉得,妈妈这话太高级了,这屋里的人大概没有能听得懂得。第一个反对的是李爱芹,李爱芹笑道,“啥社会法律的跟我们有啥关系,东海说的对,你们总说我们文儿出去打架不学好,我告诉你们,我们文儿就没欺负过一个好人,别人不抡片刀他肯定不先抡。街坊邻居还都说他有礼貌着呢,见谁面都问好,不信你去我们那边问问去。”

松仁市的老百姓没有那么高层次的认识,反正血也没有流到自己的身上,然而他们不懂得,很多应该长在他们自己身上的羊毛已经被别人薅走了。松仁市的矿产化作澳门赌场的一掷千金,化作迪拜酒店的纸醉金迷,化作二代们的千万级跑车,化作贪官被执法时搜出的上亿赃款,几十年后,给松仁老百姓留下的,只有一句“就算地上挖个门儿,也要离开破松仁儿”的顺口溜。谁想离开自己的家乡,而几十年后的松仁市就如一个古战场,满目断壁颓垣,留下的只有一段段当事人到死也不能再提及的江湖往事。

话题终于转到了别的,李爱芹说,“小婉,我问你,我们婷是不是跟谁搞对象呢?”李小婉被大姑这忽然一问,毫无准备,想,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小婉妈说,“小婉,你要知道就告诉你大姑。”李小婉说,“嗯,好像是吧。”

李爱芹说,“我就觉得她最近不对劲儿,怎么不告诉我呢?要是正经人,我也不会拦着她。”李小婉说,“姐说,她想处处再告诉你。”

李爱芹说,“那人是干什么的?”

李小婉说,“会计师。”

李爱芹问,“在哪上班?”

李小婉说,“不知道。”

李老太太说,“婷婷十九也不小了,该找对象了,会计师听着挺好的。”

李爱芹就没说话了。自从张婷和那个叫路文强开始谈恋爱了之后,基本就不找李小婉玩了,以前她们可是每个周末都一起出去玩的,小婉还真有点想表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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