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岩坤叹了口气，“若是我当年，别耍小孩子脾气，一发现小哲没来便去他家问问，兴许还有找到的希望吧。都怪我。这么多年了，我常梦到那一日，可醒来时却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

“我记得那时刚入秋，天气没有那么炎热了，出门游玩的人也多了，这铺子的生意愈发好了起来。那日张婶忙着做糕饼，陈伯忙着招呼客人，没太注意到小哲去了哪里。也许是有注意到他不在的吧，但那日因为小哲与我约好了到河边捉鱼，陈伯便以为他早些离开来寻我了。”

“可那日，他并没有来。我在府上左等右等不见他，当下便有些气恼，找了临街李家的小子捉鱼去了。本来还想着等捉到鱼回来了，去他家气气他，可……”赵岩坤声音哽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可却发现他不见了是吗？”陈秋野已收拾好情绪，平静地问道。

赵岩坤点点头，“嗯。我去到铺子中，陈伯愣了一下往我身后看看，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问我小哲呢？我老老实实回答，这时大家才发觉，小哲从一早便不见了。那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距离小哲丢失都快过去5个时辰了。”

“报官了吗？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这么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吗？街坊邻居就没有一个看见的？”陈秋野追问。

赵岩坤摇摇头，“官也报了，周围的邻居能问的都问了，一点线索也没有，小哲就好像原地蒸发了一般，一点离开的痕迹都没有留下。陈伯张婶为了寻他，花了很多很多的时间、精力和钱财，可一点希望也看不到。”

陈秋野皱着眉，他冷静思索，按照赵岩坤所述，那日街面上人很多，自己若是在去找赵岩坤的途中被人绑走的，应当是会有人见过自己的。

既然连官差都查不出一点线索，要么自己是在家中被人绑走的，要么是此人手眼通天，能买通官府，能堵住悠悠众口。

陈秋野想不出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事，这世道虽然肮脏不堪，但总是有为了心中道义站出来说话的人。

所以，陈哲——也就是自己，很可能便是在家中便被人绑了去，再使了什么障眼法，瞒过一众人等的眼睛，将自己带走的。

赵岩坤曾说过，自己过去性子胆小，若是见到生人，当是会害怕或者远离的。

家中被绑，却没有发出异响；离开时，也没有引起陈氏的怀疑。

此人很可能与陈氏、与自己都较为熟悉。

“陈大伯他们一家，特别是陈哲，在东吉城亲近之人都有些谁？”陈秋野问道。

赵岩坤一愣，“陈将军怎么也问了这个问题？”

“怎么？还有什么人问过？”

“官府里的人。我也是后来听我父亲说，当年衙门里也有人怀疑，小哲不是自己走丢的，而是有熟悉的人将他绑走的。我们家与他最为亲近，便有官府里的人来问过。”

陈秋野没有说话，他眼神示意赵岩坤继续说下去。

“陈家虽然也就比我们早了一年多来到东吉城，可陈伯张婶为人和善，周围的街坊邻居都挺喜欢他们的，对小哲也不错，除了一些毛都没长齐的浑小子会欺负他。后来我们合开了铺子，生意主要由陈大伯来经营，店中的客人许多都是熟客，与陈家的交情也挺不错的。”

“所以街坊邻居和这些熟客，官府都派人去查过了？”

“街坊应该是都问过话的，邻里之间，平日里说个闲话的功夫就知道了。可是那些客人，都是些达官贵人或是背靠达官贵人的，小哲丢了后，铺子也没开了，我们这也没处问去。但既然官差们都说没查出什么，应当是都问了一遍的吧。”

陈秋野“嗯”了一声，思忖片刻，终于还是问道：“你平日里与陈哲接触较多，可否知晓有谁曾……觊觎过他的样貌？”

陈秋野怀疑，当年自己被人绑走，是因为这张脸。虽然这个问题很不礼貌，可他还是要问。

赵岩坤脸色一变，“陈将军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小哲被绑是因为……”

东临国上至霖安殿那位，下至平民百姓，倒是曾未听闻有什么人有那特殊的癖好。

可没听说过不代表不存在，只能说明他们隐藏得太深。

“不会的，不会的。”赵岩坤摇头，他不敢想象，若小哲真的是因为那张脸，被人绑去做了娈童，该承受多大的痛苦。

“赵公子，我只是随口猜测，不用放在心上。”陈秋野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过沉重，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

陈秋野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今日便问到这儿吧。我会继续搜寻他的下落，但凡有蛛丝马迹，都会与你说的。方才我们的对话，莫要告诉知芸，她应该也等急了，你快去寻她吧。”

赵岩坤恍惚了半晌，才从陈秋野方才的问题中回过神来，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问道：“阿芸找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与陈将军的喜事罢了。陈将军，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是哪个好日子？阿芸也算是我的妹子，这娘家的嫁妆，算我一份。”

陈秋野拍了拍赵岩坤的肩，“你还是去找知芸一趟吧，至于是什么事，你听过便明白了。莫要因为方才我说的话，影响了你。”

赵岩坤淡淡一笑，陈哲和阿芸就像是两把横亘在他心口上的钝刀，这么多年了，这心也不知被割了多少刀。

今日不过来个痛快的一刀，无妨的，也算是一种解脱与放下。

*

魏知芸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在赵府的花园里瞎逛。

一年多没有来过了，这里的一切竟与上一回来别无二致。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茶叶的清香，花园里依然种着自己喜欢的花花草草，有些甚至只是当时随口一提，岩坤哥便差人买来种在了院子里。

这里的仆人见到自己依然会笑脸相迎，只不过称呼从阿芸姑娘变成了魏大小姐。

熟悉的感觉让魏知芸放松了不少。

她信步走回会客厅中饮茶，这时间都过了约莫一炷香，也不知岩坤哥和陈公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正胡乱地想着，魏知芸见赵岩坤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拧着眉，脸上是说不出的惆怅。

方才离开时还神采奕奕，如此这般却是为何？

“岩坤哥……这是怎么了？”

赵岩坤摆了摆手，“无事，坐吧。阿芸今日找我可是好事将近？”

算是……好事吗？

魏知芸红了红脸，若是岩坤哥未拒绝我，便是好事。

赵岩坤见她作娇羞女儿态，心口一紧，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说道：“我这个做哥哥的，就先恭喜你了。”

魏知芸茫然抬头，“恭喜？所为何事？”

“不是你与陈将军的喜事吗？”赵岩坤一愣。

魏知芸垂眸，双手绞着手中的丝帕，轻咬下唇，她摇了摇头，随后道：“我……我与陈将军并无男女之情。”

赵岩坤心中一痛，是联姻吗？没有感情基础，只是因为他陈秋野是骠骑大将军，魏忠明便要将这唯一的亲女儿嫁给他吗？

若是陈伯他们，应当是不会逼着阿芸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子的吧？

或许这就是官宦子女身不由己之处吧，为了家族可以放弃自己的幸福。

赵岩坤的眼神又黯淡了一分，“陈将军待人诚挚，如此年轻便官至骠骑大将军，有勇有谋，又有仙人之姿，不论如何，应当是不会让阿芸受委屈的。”

“再好，也不是我魏知芸中意的男子。”

赵岩坤叹了口气，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摸一摸魏知芸的发髻，在半空中又顿住了，悻悻地收回。

“我们阿芸长大了，转眼便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你若是真的不喜，好好同魏将军说一说，未必会逼你嫁的。”

魏知芸点点头，“我自然是要和父亲说的，今日回去，便说。”

赵岩坤一愣，当真是要拒绝与陈将军的这门亲事？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呢？

随即他自嘲一笑，阿芸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如何配得上。

再者说，从小，阿芸便将自己当做亲哥哥，若是被阿芸知晓自己对她竟有那样的感情，她怕是躲都来不及吧？

“与哥哥说说，阿芸喜欢什么样的？日后也好帮阿芸看着些。”

魏知芸抬眸，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赵岩坤，在他的脸上流连。

“阿芸虽是魏府子女，可在陈伯家养着也有十几年了，什么门第、出生我自然是不在乎的。”

“我只求一男子，他谦和有礼、温润如玉。他知晓我所有的过往，知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能将我说的话记在心上。能与我日日相伴，琴瑟和鸣。”

“会的，阿芸一定会找到这样一位公子的。”赵岩坤希望她能幸福。

“阿芸已经找到了。”唇角上扬，魏知芸眼中倒映着赵岩坤惊讶的模样。

“是……哪家公子。”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