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是突然变热的,像被煮沸前的水。
这天傍晚气温倒是低了些,陈述与疏尘坐在院中石桌旁正吃着晚餐。
正聊到雾凇,接着就听见由远及近的轻快的脚步声,稍后她便迎面从夕阳大片光亮中进了门。
“我回来了。”
疏尘闻言对着她轻点了头。
陈述:“吃了吗?”
雾凇大步走过来坐下,不见一丝客套,“这时候回来就是赶饭点呢。”
她看向疏尘笑吟吟地问:“几天不见想我了没?”
疏尘淡垂掀眼皮撇了她一眼应了句嗯。
陈述笑道:“出去这么久,和你朋友的事办完了?”
“不是朋友。”她机巧地回了一句。
陈述也不追问,点到为止。
太阳尚未落下去,隔着树上叶子洒下点点光,雾凇有些闷地伸手松了松衣服,“那秋千架你叫人做的?”
“嗯”陈述说,“眼睛挺尖。”
她从一边的茶壶中倒了一杯冷茶吃,若无其事地说起一桩事来。
“济世庙那对新婚夫妻你还有印象吗?”
陈述的记忆力在平均水平里算上等,日子过得不算久远还能想起,于是咽下口中食物回道:“还记得,怎么,你碰着他们了?”
“那个叫茶儿的死了,就前日下的葬。”
他闻言愣了愣,夹菜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
一阵风突然吹过掀起树上细细簌簌的声响,苍翠的叶子漫过天际的夕阳,风拂过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动作放下了筷子。
“是吗,可惜了。”
有仆从提前从屋子里提出两盏灯备着放到桌旁,陈述摆摆手打发了人下去。
雾凇吃着继续说,“还有江小鱼。”
他心不在焉地抬眉,想起‘家有余庆’那位面上有红斑的姑娘。
“她跟着习静道长学医了,就在我们离开之后。”
这倒是令他有些惊讶。
雾凇摇头失笑,“不可思议是吧?”
他配合地点点头。
“我刚好遇见她,便聊了几句。”
“问了原因?”
“是。她跟我说,‘人只需要一瞬间就知道今后要做什么、要成为怎样的人’,那次她不通病理差点酿成大错很是后怕,我们前脚刚走她就生了想要学医的念头。”
“挺好的。”
“她这年纪去学医只怕是有些迟了。”
“也不算迟,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什么时候都不算迟。”
雾凇白了他一眼。
“多大点人一天天装什么深沉。”
陈述无奈摊手。
疏尘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吃好就停了筷子。
陈述见他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不觉失笑。
次日陈邑有生意要离开,找了临别饯行的由头一家人又聚在一块。
好在这次并非同桌而食不至于闹腾,陈述尚能保持开怀。
怪的是一向畏畏缩缩迟迟到来的陈鸿居然早早来到,陈述三人一来他就凑到跟前与他同席而坐。
“哥,近来可好。”
这话说的略显磕巴,接下来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攀谈。
莫名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陈述看着遮着他半张脸的那把扇子,扇面上的画仍栩栩如生,心下两分了然。
“有话不妨直说。”
“哥”他咽了咽口水,憋红了脸,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你和那位云雀姑娘熟不熟——”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声,到后边差点听不见声音。
“不熟。”陈述回答的很果断。
并非故意逗他,是真不熟。
名字都是从他口中听来的。
“那哥能不能帮我问问雾姑娘她是哪里人?还有她现住哪里?”
他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出,整个人如临大敌的就像展开尖刺的刺猬要去战斗。
“不帮。”
陈鸿突然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陈述慢悠悠抓起一把瓜子,“你自己去问。”
陈鸿猛地收起扇子站起身,视死如归般对上雾凇轻飘飘看过来的视线,飘飘然又坐了回去。
“我不敢。”
陈述不带恶意地笑了一下,手中进行着剥瓜子的动作。
“自己的事就自己去争取吧。”
他内心挣扎着,在陈述以为他已经说服了自己之后,人却跑了。
跑出门迎面撞上陈若星,脑子卡壳没说道歉匆匆忙忙离开。
留陈若星捂着额头在原地炸毛。
“你个鹌鹑蛋撞死我啦!”
看着跑远的人影陈若星更气了,“跑那么快干嘛?!你都不跟我道个歉吗?!”
陈云亭后脚迈进门啧了一声伸手敲了他的脑壳,以不满的口吻轻斥:“不许说鸿哥的不好。”
“你个臭丫头装什么深明大义啊,你骂起来可比我脏。”
“你胡说什么!我何时骂过鸿哥?”
他轻嘲,“我怎么知道你骂没骂过,你个泼妇没准在背后偷偷骂呢。”
陈云亭气的掐腰,“我这么优雅的女孩子怎么会像你一样粗俗!你别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说谁粗俗?!谁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你你!说的就是你!!”
陈述一脸没眼看地扭过头,试图忽视他们的吵闹。
身旁疏尘觉察他突然转头,神色不变的把掌心伸出来在他面前。
陈述愣了一下,扭头把桌上剥好的瓜子拿起放在他手上。
“没多少。”
他瞧着忽地弯了一下唇角,竟露出很淡的笑意来。
他似是不经常笑的,陈述想了想在脑海里也只翻出那么一次记忆。
陈清安端了两小份葡萄酪浆坐到陈鸿原来的座位上,笑得开怀。
“哥,别等开宴没吃几口你又走了,拿来这个你先尝尝。”
陈述接过来看了看没吃。
“我没什么胃口。”
转身拿给了疏尘。
陈清安倒是不介意,自己吃着抬眉打趣,“不说家里这一窝,哥有自己的‘亲弟弟’。”
他笑笑并不答话。
“近日天转热,娘给你送衣服没。”
“还没。”
“她亲手给你做的,特地打听了你的喜好呢。”
他一时失语,再次不知作何反应。
陈清安看他不语轻哼着叹气,直接把话摊开了,“不说了。往后我给二哥的印象全是娘的说客可不好了。”
“我没有这样想。”
“哥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是你多想了。”
她毫不客气的拆穿,“是哥不敢承认。”
“要说伶牙俐齿,不管论人好歹还是损人行止,真是谁也比不过你。”
“呀~”陈清安笑得一脸揶揄,“我还没说什么,就成了论好歹、损行止的尖牙之辈,看来二哥是真不喜欢我来当说客。”
陈述慵慵敲着椅面,终于放弃和她掰扯。
“你说的都对。”
她又要反驳,这时白云间进门。
陈赫仁立马就迎了上去,白云间一边迎上他伸过来的手一边对着周围一群人笑道:“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
两人挽着手落座,随侍都各自忙活去了。
白云间扫视一圈,问:“鸿儿呢?还没来吗?”
陈述只好替他解释,“刚来过,身子不舒服我叫他回去了。”
陈邑对此借口嗤之以鼻,“什么不舒服,不喜来送我便罢了,爹娘的面子也不给,真是荒唐!”
白云间夫妇向来不掺和他们小辈之间的小打小闹,并不多说什么,姜初锦在旁边劝了两句。
餐食被端上来,陈述错身看向疏尘。
那碗葡萄酪浆被放下,大半的葡萄没有吃被剩在碗里。
“不喜欢吃葡萄?”
疏尘轻摇了摇头,“有点酸。”
“我试试。”
陈述长臂一伸隔着人把碗拿过来,就着勺子将葡萄送入口中,“是稍稍酸了点。”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入口。
疏尘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面上是模糊不清非亲近者看不懂的神色。
反观他,三两下吃完了余下的几颗葡萄后看向疏尘展颜一笑。
“浪费可耻。”
疏尘似乎轻哼了一声,快速消逝都让人没来得及察觉。
陈述转过头轻敲着椅面,堂中的人声他没有细听,翘起的嘴角彰显着他的愉悦。
这次聚会并不算闹腾他倒是没半途离开,耐着性子待到了结束。
回院中后不久,先前在宴会上逃走的陈鸿就又拧巴着过来了。
彼时艳阳高照,雾凇正坐在秋千架上晃悠,陈鸿踏着不太轻松的步子来到她面前。
院中因为他的到来变得一片死寂,闲坐在石凳旁闲聊的陈述两人都没有再发声。
一股阳光晒过的闷热的味道席卷鼻腔,秋千荡出的声响被无限放大。
陈鸿的额头上尽是紧张的汗,甚至想要转身离开。
“雾凇姑娘,我来是想问问云雀姑娘的事。”
雾凇像是听不见似的自顾自晃荡着,那张不轻易动容的脸上是一副看似专注的神情。
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握着扇子的双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我是想问,云雀姑娘可曾离开?现住何处你可知道?”
雾凇忽的双脚垫地使力止住动作,嘲讽似的冷冷地看向他,“与你何干。”
眼前人眼眶红了一片,狼狈地落荒而逃。
雾凇不耐地走过来时陈述有些惊讶的望向她说:“他惹着你了?”
她不欲开口,疏尘却问:“他找人做什么?”
陈述一时无言不知作何解释。却听雾凇无所谓道:“见色起意,幻想使然。”
疏尘哦了一声没了探究的兴趣。
“这是你不告诉他的原因?”
雾凇似笑非笑地盯着发声的陈述,“他还是不知道为好。”
陈述不解。
“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猜啊。”
“……”
他不是很想猜。
想到陈鸿的性子和离开前的神情,晚间闲暇之余去他院里走了一趟。
不料小可怜闭门不出,谁也不肯见。陈述只好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