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门前，明隽敲了几下门。姚卿来开门，因为一夜未眠和流泪，她的眼眶乃至眼白都是发红的。

一见到是明隽，她就压抑着情绪，姚卿哑着嗓子道：“会长，要麻烦你，回事务所之后，解除我和云伶的伴侣关系了。”

明隽点点头，走到许空·云伶面前，谨慎地问道：“你同意吗？”许空·云伶更显憔悴，低着头点头，答：“同意。”

随后，她从床上站起来，对着明隽深深地鞠躬：“对不起，公主，让你受伤了，真的对不起。”明隽将她扶住，温柔地看着她，道：“没关系，但你真的很应该和姚卿署长道歉。和你公开关系后，姚卿被闲置了一段时间，没有工作，但是怕你担心，又怕你的工作因为她收到牵连，还是每天外出，来帮我家做事，才得以回到秘书署。昨夜署长说她会应酬到很晚，其实，有时候是因为遭到反同者的袭击，处理完伤势才回去。”

“公主，别说了。”姚卿转过身来劝道，明隽却不听劝，她拉起许空·云伶的手，和她一同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问：“你还记得，伴侣证书上第一个圆章是什么字吗？”许空·云伶想了想，大概是没想起来，慢慢地摇了几下头。

“是‘仁’。‘仁’应当是贯穿人生始终的行为准则，在成为他人伴侣之前，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应当以一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同理心，一颗温柔善良、理解体谅的心去对待他人，对常人如此，对喜欢的人更应该加倍。仁爱，仁爱，若不仁，则谈不上爱，不是吗？”明隽陈述着自己的主张。

这是她成立合卺会时定下的准则——《五宜五不宜》，取得伴侣证书之前，须将其背熟，才可以盖章拿证。“宜仁”则是“五宜”中的头一个，许空·云伶连这个也不记得，明隽对此真的很遗憾。因为姚卿·君故真的为她受了很多的苦，不该没有一个好结果。

弗晓全程都静静坐在一旁，看着明隽，听她说话，时而点头，时而沉思，没说一句话。

离开姚卿的房间后，明隽和弗晓坐在一起吃早餐，想起姚卿她们俩的事，叹气连连。

弗晓于是问：“怎么了？不合口味？”

明隽摇了摇头，颇有感触地道：“两个人走到一起，走到最后，是不是很难？”父亲和母亲如此，姚卿和许空如此，自己和楚翘也是如此，或许天长地久，本就是痴人说梦。

本以为弗晓会说些宽慰的话，她却点头，答：“这两件事情确实都很难，不过，不管是无法走到一起，还是最后终要分开，都理当保持彼此的体面，不然，也枉称爱人一场。”

明隽听了，不自觉笑了，她对这些话深表同意，但还是那个问题，弗晓只有十九岁，又是成就卓著的科学家，哪来的时间，可以用来获取这样的经验呢？她于是问：“驸马，你情史很丰富吗？”弗晓灿然笑开来，挑起眉毛，道：“被公主发现了，我是在纸上谈兵。”说着，她轻松地用手拨了拨耳边的长发，露出粉嫩的小耳朵，明隽也是笑笑，不再说话。

葬礼结束后，天已经是傍晚了，北冕夫妇又留明隽和弗晓在家里住了一夜，夜里，明隽和北冕夫妇聊了很久，然后得到他们的允许，睡在了应允的房间里。

回忆里升起的太阳，又渐渐下落，从盈转为亏，而后消失，天空又变成夜幕的主场，一片黑漆漆的。黑漆漆的视野里，出现一张张黑白照片，正以飞快的速度往后退去，继而是笑着的应允、北冕夫妇、父亲母亲，加上看不清脸的人群，都在笑着往后倒退，明隽像是在往一个横向的无底洞下落，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往她的反方向离去，不作任何的道别。

“吓——”她醒过来，在这冬夜里，能感觉到背后的冷汗涔涔，她开灯坐起来，抓了抓长发，又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小小陶瓷瓶子，这里面是北冕夫妇特意为她留的，应允的骨灰。

次日，容舒家的车来接，明隽和弗晓坐在后座。司机看她表情凝重，眼睛也红红的，想来昨晚还是为故友哭了一夜，不敢轻易说话，弗晓也选择了保持安静。

但此时，明隽把左手上的手套摘下来放到她身旁，冷淡地道：“还给你，谢谢。”经过昨夜，她还是觉得自己要一个人走下去，不能再轻易付出感情，惹来牵绊。她闭眼，前路茫茫，风萧云索，仿佛一条走一步，就断一步的无法回头路。

弗晓抬了抬眼，又将眉毛低下，没说话，轻轻地把手套戴回手上，然后点开屏幕，继续察看论文资料。良久，明隽开腔了，吩咐司机道：“你先把我送回府中，再把驸马送回星联城。”

“公主不回星联城吗？”弗晓小心翼翼地问。

明隽有些不耐烦，把头偏向车窗外，答：“我稍晚一点回去。”

“呃，那同住的事情——”

“等上完这一周的野外课再说吧。”

“……好，你决定。”弗晓沉默了一下，不再说别的了。

两人都沉默时，司机感觉到很不自在。他抬眼开了下车内后视镜，看到弗晓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平板，连忙提醒道：“驸马，请不要在车上看电子产品。”

弗晓虽然是突然被叫到，一脸的不解缘由，但还是很快收起了悬浮屏幕，双手放到身前，乖乖坐好。明隽看弗晓通通照做了，也没有现出什么不快，反而好像在思索自己的错误，便为她开脱：“没关系的，驸马是科学家，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学习上。”

“公主，你该知道，咱们秋意国为什么会跟元鹤国打起来，不就是因为元鹤国王取了咱们的公主，又终日沉迷电子产品，最终夫妻失和，闹到两国交战的地步。沉迷电子产品，使人不读书，不交流，不探索世界，把一切都当成背景板，最后人与人之间隔膜丛生，所以吸取教训，我们国家，不允许过度使用电子产品，尤其是身边有其他人的时候。”司机一本正经道。

弗晓听了，也了然了，道：“是我不对，不必替我找借口。关于两国交战的起因，我也有了解过，确实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人都是很难发现自己的错误的，得一寸，会更进一尺，今天开了在你身边注视电子产品的头，明天就可以戴上耳机，置你于不顾，秋意国的这个做法，我很赞同，很受教。”

司机听了弗晓的话，很欣慰地笑了，问：“驸马对人际关系领悟很深嘛，您研究的是社会学？”

“过奖了，我主要研究生物学，我有一位很好的朋友是社会学家，我从他那里学了很多。”弗晓谦虚地道。明隽点了点头，心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

弗晓回星联城后，仍是住在实验楼，且她觉得同住又日渐演化成遥遥无期的趋势，和普照及多顿商量后，改造了原本普照住的两室一厅，两个卧室一个改成实验室，一个改成自己的监测房间，普照则改去多顿那儿住。

这一周还没开始上课，弗晓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楼里，或是实验，或是学习，或是进行了线上科学研讨会，不亦乐乎。

明隽并非不在星联城，那日回家一趟后，她也很快回了星联城，只是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一会儿重新改变了房屋布局，辟出一个单独的用以处理合卺会事务的办公室，一会儿又重新整理了地下室，扩大了活动和储物空间，一会儿又要为各种事做着周密的计划，总之，忙得很，她没有另外一颗心可以用来想到弗晓。

然而，弗晓会自己送上门来。

这天，门久违地“咚咚”响起来，明隽第一个就想是不是弗晓。一开门，果然是弗晓。她很难不猜是弗晓，因为她搬到这来住这么些天，每次有人敲门，出去看，总会有弗晓，而弗晓又实在长得太过出众了，除她之外看到的什么人，都不在此印象当中。

“你怎么来了？”明隽问，只见弗晓一身休闲棉服，头上还戴了个猫耳朵羊绒帽，终于有了个未成年人应有的可爱模样，天很冷，弗晓把手紧紧藏在兜里，明隽便把她请进房去。

“我来找你逛街。”弗晓答，她一进来，发现这里的布局做了很大的改变，除了鞋柜的位置没变，原来的客厅和之前没有打开的右边房间之间的墙已被打掉，两个空间合并为一个大办公室了，想来，是为了合卺会的事务。

“找我逛街？为什么？”明隽不明白，平白无故的，怎么提起来要逛街，而且弗晓还表现得那么自然，似乎笃定自己就会和她去一样，难道不记得那天自己对她有多冷淡吗？难道传闻中的记忆力超群，是用不记仇换来的？

只见弗晓的笑脸确实暴露出她并不记仇，还笑嘻嘻地说：“明天不是要去太商山了嘛，我和叔父、叔丈初来乍到，东西不全，人生地不熟，所以想拜托你给我带个路。”

“你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带路？”明隽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但看弗晓，圆圆的蓝色眼睛里闪着请求的光，仿佛你一拒绝她，那冰蓝色的眼睛就会融化出眼泪来。

“好吧。”明隽无奈答应，“但是，这附近有可逛的地方吗？”

“我知道，我带你去。”弗晓从鞋柜旁的衣帽架上取下明隽的外套，给她披上，而后拉着她就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