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实验室空无一人，只有不知名的机器在不停运行。

知越离沉默的跟在应学安身后穿过长廊，无机质的白炽灯把他本就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映的惨白。

不知道是第几个转角，应学安终于在一间全封闭的隔离室停了下来。

知越离透过透明的纤维玻璃，看向培养室里扑蝴蝶的应清朗，转身面向身旁的应学安，不明所以。

“应校长带我来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蠢狼现在看起来挺正常，也没有之前所谓的发狂现象，虽然看起来依旧蠢蠢的，但他确实看不出应学安嘴里说的“情况很差”究竟“差”在哪里。

应学安沉重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站到玻璃落地窗前轻敲了一下玻璃，让自己看他。

应清朗依旧没有完全化回人形，雪白的狼耳藏在头发里，尾椎骨的位置垂着一条炸着毛的大尾巴。

隔离室里面的环境是仿照完整的生态系统创建的，铺有草坪和树植，能够保证里面的氧气、二氧化碳等气体能够正常循环。

几只蝴蝶落在草坪上的野花上，应清朗被蝴蝶轻轻翻动的蝶翼吸引住了视线，目不转睛盯了很长时间。

应学安的指骨轻敲在玻璃上的声音不大，仿佛是怕吓到隔离室离的人，却又能足够吸引里面人的注意力。

应清朗发间的狼耳轻轻抖动了一下，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发现是应学安才欢快的往这边爬过来。

没错，是用手和脚着地爬向应学安他们的。

他的一切行为举止像是退化成了人类与动物基因未融合之前的状态，而且更加偏向动物一方。

直到现在，知越离才发现了应清朗的不对劲。

小蠢狼似乎对外界环境的警惕下降了许多，甚至看人的眼神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就像……就像一个刚出生，对外界一切都充满警惕和好奇的幼崽……

“舅舅！你是带我出去玩的吗？”

应清朗趴在玻璃上，眼巴巴看着玻璃外的的应学安。

纤细的手指扣在玻璃上，十根雪白的指尖都包裹着纱布，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露出的血迹。

知越离的眉头渐渐蹙起，看着他满身的伤，说活的声音不知觉冷了很多。

“七天前他身上没有伤。”

“……”

应学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勉强的对应清朗笑了一下，轻声哄着他明天会给他带喜欢的玩具。

应清朗乖乖点了头，懵懂的视线又慢吞吞移到了知越离身上。

他坐在草坪上呆呆歪了一下头，似乎是在对这个陌生的外来者好奇。

知越离低头跟他对上视线，手指微微蜷缩了下，随后抬手将指尖附在玻璃上，说不清楚期待他能有什么反应。

但眼睁睁看他凑到玻璃前，只是耸了耸鼻尖又爬回原来的方向去看蝴蝶，心确实沉了下来。

知越离跟应学安坐在隔离室外的长椅上，看着玻璃门内的应清朗，再次开口。

“他现在变成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

“记忆返祖，按照专业术语，可以说是进化人种激素水平性失智症，他现在的心理年龄大概只有六岁。”

知越离眉头皱得更深。

即将进入成年期的进化人种对外界感知的记忆力退化了十余年，这不就相当于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傻子吗！

“激素水平紊乱根本不会引起记忆返祖，我走之后你们到底又对他做了什么。”

今天早上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并没有预料到应清朗的病情会恶化到必须关在私人实验室的程度。

应学安作为国老级的科研人员，在做某些事之前就应该预料会出现的所有后果。

更何况应清朗是他的亲外甥，理应更小心才是，现在却把事情弄到如今这种地步。

知越离冷淡的声音仿佛一根跟尖锐的刺扎在心口，应学安看着隔离室的应清朗良久，还是没忍住摘下眼镜崩溃自责。

“那天他发现你走了之后就陷入了发狂状态，甚至有了自残情况，他身上、手上都是那时候他想出隔离室，被玻璃伤到的。我跟老陈为了不让他再伤到自己，就强行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没想到……没想到他再醒过来就变成了这样……”

虽然并未见过应清朗发狂地情形如何，但应学安言语之中并未提及他伤到人的事，只说他是想出隔离室才会弄伤自己。

想到他醒来之后因为找不到自己发狂、自残，知越离垂下了眼睛。

“所以，应校长今天请我过来是想我帮什么忙？”

“……”

“知教授，你知道返祖型进化人种吗？”

应学安没有直言想要他帮自己什么忙，而是转换话题说起了关于人种类别的事。

知越离开口回应神态淡然。

“自然，虽然华国历史上出现的返祖型进化人种数量微乎其微，但我主修的心理学上还是了解过返祖型进化人种的相关资料的。”

听到他言自己对进化人种有一定的了解，应学安不安的握了握拳头。

“华国历史中记载的返祖进化人种几乎全部能力特殊，并且成年后伴随着性格的暴躁和凶残和无数无故伤人的案例，这样的进化人种，你会感到害怕吗？”

“……”

“没什么好害怕的，返祖型进化人种在华国历史上总共出现过三名，其中两名导致性格扭曲是因为化形期难以忍受的疼痛，加上群众的刻意排斥，而剩下的那一名家庭幸福，品性温和，平凡生活至自然老死，直到死之后，他返祖型进化人种的身份才被公之于大众。”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历史上将返祖型进化人种列为重点防范对象这一举措是错误的，更多的，其实是应该关注的成长经历和心理。我是心理师，比其他人更容易接触人性万恶起源。”

知越离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暗银灰虹膜的眼睛透过玻璃，专注看着里面玩闹的应清朗。

“所以应校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想让我帮什么忙了。”

应学安虽说确实是有求于人，但知越离言语之中的坦然，却让他的自私无从遁形。

他是小狼的亲舅舅，亲手把他抚养长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狼出事。

可笑的是，自己就算是东华大学最有名的生物学教授，也解决不了小狼每月化形期的痛苦，最后还害得他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知越离也许不知晓返祖人种与半返祖人种之间的羁绊，但他却知道知越离半返祖进化人种的身份。

现在能救应清朗的只有知越离，所以，他自私的想恳求知越离救救他的小狼。

“知教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知越离握了握指尖：“我尽量。”

“你，讨厌小狼吗？”

“……”

沉默在无声的哀求中蔓延，知越离的视线一直放在与自己隔着一扇玻璃的应清朗身上。

就这样，静静看了很久。

直到应学安的心如坠冰窖，他才轻声开口，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