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敏很快便将徐云岫院子中的一间屋子收拾了出来,与徐云岫的闺房只有一墙之隔。
香楠装饰的梳妆台上摆放着一面菱花铜镜,细碎的阳光自雕花窗子外跳跃进来,在桌子上折射成几道光影。重重的帷幔下,是一张榆木拔步床。
屋内装饰质朴而不失韵味,简约而不失格调。
柔软的顾绣锦织被中,林风满正双目紧闭,眉头紧蹙。
她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暖日融融、春光正好的春日,一方小小的被子中有一个裹得厚实的锦衣小公子,一碗黑不见底的药汁搁置他面前,几乎想也没想,那惨白的手便托起了药碗,便将苦得发涩的药汁送到嘴中,饮得一滴不剩。
她早将攒盒打开,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只待他恰好喝完药时,将盒子中的一粒糖塞到他嘴中,以冲淡他嘴中的苦涩。
然而,就在他端起药来喝的一瞬间,那攒盒骤然合上了,一把尖头的锁落在上边,发出了“啪嗒”一声,无论她再如何努力,她都打开不了那攒盒,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公子将药一饮而尽,早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那惨白羸弱的脸骤然凑到她面前,语气哀怨道:“你,为何不给我糖吃?”
瞬息间,那脸便换成了徐鹤止一张清冷疏离的脸,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攒盒,手摁下,攒盒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他捻着一粒粒糖送入嘴中。
她再去看时,那攒盒已经见底了。
耳边,小公子的哭声此起披伏,颇有绕梁三日之势。
林风满只觉得耳膜欲裂,头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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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糖......”
闻言,徐鹤止的脚步顿了顿,走到了她床榻处。
“徐鹤止......”
绿萼在一旁急得不行,郎中来看过后精神尚可,可入夜了后便满头大汗,浑身发烫了。但此时已经是半夜了,徐家之人皆已经入睡,不方便叨扰,无可奈何下她便打算自己出府寻郎中。而她刚到门口时恰好看到了万贺,她便同万贺说了此事。
万贺唤小厮去寻郎中,她这才回院子内打算守着小姐。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徐鹤止此时竟比她早一步出现在这里。
她此时瞧着林风满的脸色越发惨白,心内也越发焦急起来:“徐侍郎,现在郎中还能请得到吗?神勇街有一神医与我家将军关系甚好,不如我......”
“徐鹤止......”林风满又一声呢喃打断了绿萼。
徐鹤止拿过帕子,在温水中浸湿了片刻才捞起来,正将水拧干,准备敷在林风满的额上,听清她在唤自己后,如止水的心荡漾起了一阵涟漪,他俯下身去听。
“你......”一颗汗自她额上滑下,埋入枕头间,徐鹤止垂眸等了会,不见下文,便捏着帕子准备先将她额上的汗水擦干净,却听她道,“你真是混蛋!”
清喉初啭,却字字诛心。
罢了,一个病人而已,他总不能与真正她计较。
他拿帕子的手刚伸了出去,又顿在了一边,眉头拧得更深,眼中神色复杂。
他这又是在干什么.....侍女不正在一旁,用得着他瞎操什么心。
但好在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他风轻云淡地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绿萼,回头看去,只见万贺正领着郎中站在身后,正大气不敢喘的立在一旁。
看着万贺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徐鹤止黑了脸,不悦道:“愣着做什么,是觉得她病的还不够?”
老郎中自然医者仁心,更忧心病人一些,只是当朝侍郎大人照顾家中女眷,还被女眷指着鼻子骂,这桩新奇之事他倒是头一回见。
老郎中替林风满瞧了瞧,确定是伤口严重而引发的高烧高热后,开了方药后便由万贺引着出了府。
绿萼也拿着药便到院子角落的小厨房煎去了。
徐鹤止听见万贺说此事时披了件外袍便来了这院子,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儿也觉得有些累,便打算会去歇片刻。
他打开门,一阵风扑面而来,暮春的天虽已经暖和,但还是有些凉的,徐鹤止垂首,雕花门牖正大开,中间一片暮夜之色便是这凉气的来源。
本平稳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了。便宜模样。
他将门也闭合上了,闭上了眼睛思量片刻,叹了口气往林风满床榻处走,经过梳妆台时随手抄了一本躺在上面的书,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翻动。
《御夫之道:如何抓住浪荡子之心》
《育儿手册:如何培养才高八斗之子》
......瞎了眼睛。
徐鹤止将手中的书甩在一边,恨恨地盯着林风满看。
那如豆腐般白嫩的脸上此时正微微被红晕点染着,唇色亦染上了粉嫩之色。额上发了好些汗,将额前几缕碎发都打湿了。
药还没熬出来,她便要烧死了......
罢了,上辈子欠她的。
他起身去铜盆前将帕子浸在了其中,将帕子捞出来将她额上的汗擦干了,又将帕子浣洗了一番,等着帕子上的余热散去,才拧干,将凉帕子覆在了她的额上。
徐鹤止忙完后,坐在一旁盯着林风满看了会,总觉得这气氛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便提步往外走。
绿萼将药熬好,不敢耽搁,便立马往这边来,脚上的步伐亦是越来越快,她刚想用身子将门推开,那门便自内推开了,绿萼失去重心身子往前倾。
徐鹤止反应极快,他的手像是作准了预判一般,稳稳地托住了那滚烫的碗底,伴随着案盘落地的声响,那药汁也沿着碗壁往前涌,碗沿兜不住的药汁往绿萼身上溅去。
绿萼本在为这药要被打翻了而懊恼,此刻见着药碗正稳稳当当地立在徐鹤止手上倒愣住了。
“徐侍郎,你怎么还在此处?”看着徐鹤止手上还拿着药,绿萼立即道,“交给婢子就好。”
“无妨,”徐鹤止另一只手将手腕处沾到的黑色药汁抹去,“你这满身药汁也不方便,我来吧。”
说罢,他转身端着还剩一半药汁的碗往林风满处走。
林风满此时的烧也褪去了些,头脑稍微清醒,意识逐渐恢复。
静谧的气氛中,那极为稳重的脚步声自远及近,一股幽香之气传入她的肺腑之中,使她觉得慰藉舒适。
徐鹤止在床侧停了下来,把药搁置在一边,手拿帕子再一次浣洗拧干后复又贴上了她的额头,这才将药碗端了起来。
他坐在床侧,舀了勺药,神色古怪地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人。
他不曾喂过人。
看着药碗散着热气,碗中所剩的药本就不多,倘若凉了,药效便又要大打折扣了。
他一手握住汤匙柄,一手往林风满面上去,他停留在她鼻前一寸距离了片刻,最终捏上了她的鼻子。
樱桃般娇艳的红唇张开,徐鹤止将汤匙送到了林风满的嘴边,手微微往前倾,药汁顺着汤匙滑进了她的嘴巴中。
看着林风满如此乖觉地喝药,徐鹤止这才满意地移开目光,搅动碗中的药汁,又舀了一勺,待温度差不多了,再准备给她喂第二口药。
“咳——”
林风满被骤然送入口的那苦得发涩的药汁给呛住了,从梦境中惊醒,此时正坐了起来不停地咳。
徐鹤止将手中的药碗放下,递给她一方白净的手帕。
“徐鹤止,”林风满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看到了噩梦的罪魁祸首时如临大敌,没好气地道,“我哄小孩呢,你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吃什么糖!”
徐鹤止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闻言,嘴角抽了抽:“你脑子究竟是烧坏了,还是看邪书看坏了?”
他冷笑:“《御夫之道:如何抓住浪荡子之心》《育儿手册:如何培养才高八斗之子》?”
林风满额间青筋跳了跳,此时她烧还没完全退,身上仍然有些烫,头还是有些发昏,她拍拍脑袋,终于想明白了不对劲之处,原来那是梦啊。
“头有些晕,”林风满朝徐鹤止投以尴尬一笑,沉思了片刻,问出了与绿萼一般的问题,“徐侍郎,你怎会在此?”
他也不知。怎么就......折腾了那么久。
看着徐鹤止不好看的神色,林风满了然地一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徐鹤止瞥开了眼神。
“徐侍郎替舍妹慰问友人来了。”林风满心虚地瞟了徐鹤止一眼,“徐侍郎,我刚刚没有说梦话吧?”
徐鹤止的脸色黑了一瞬,才淡道:“没有。”
“那便好,”林风满朝旁边虚一指道,“那是我的药吗?我好像......好像是有些发烧。”
徐鹤止没有回答,只是将一旁的药递到了她手边,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她喝。
林风满那未受伤一只手边托住碗沿边摁住汤匙,勉强地喝了两口停了下来。
“徐侍郎,你可不可以不要看着,我......”林风满脸上又红了几分。
徐鹤止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鬼使神差地,他从林风满手中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地喂了下去。
林风满看着他不容拒绝的态度,到嘴的话还是止住了。
“送佛送到西。”
末了,徐鹤止放下了药碗,冷着脸走进了浓重的夜色中。
林风满眨了眨眼,徐侍郎有些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