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深廖从思考的状态抽离出来时，总觉得徐知骁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但是没来得及思考，上课铃就盖过了一切喧哗，任课老师这才姗姗来迟。

于是就连解释的机会都错失了。

而且不知道是否过度思考了，夏深廖总觉得徐知骁好像一节课上下来，对他的态度都冷淡了不少。就好像融化成水的冰，在大冬天的屋外放了一宿，又变回了硬邦邦还无懈可击的冰块。

事实告诉夏深廖，这并非是他过度思考了。

徐知骁就是对他态度冷漠――用“冷淡”这个词来形容还太温和了。

夏深廖十分不解。

但是没打算深究。

毕竟一旦对方态度变得冷漠，他也没有想要去修复这段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的欲/望。关系这种东西，有和没有都没什么区别。

或许有了还会多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完全没注意到他在一节四十五分钟的课上已经望向徐知骁十多次，频率之高程度让老师无法忽略。

“夏深廖。”上面的任课老师把书往讲台上一摔，语气有些危险，“你来做这道题，选什么？”

夏深廖这个时候才来得及看题干，索性这道题目涉及的知识点他早已经掌握牢固，所以顺利地答出了这题目。

任课老师警告性质地看他一眼，但语气有所缓和：“即使会了也要好好听课，不要以为自己会了就自高自大，这种心理会害了你的！”

夏深廖低头敛眉，整个人看上去老老实实的，白白净净的脸蛋让一般人无法说出太重的话，语气也很温和：“抱歉，老师。”

那位任课老师看了他一眼：“谅在你是初犯，坐下吧。”

夏深廖没半点怨言，夹起尾巴做人，没有半点初次见面时对待徐知骁那般高冷的模样。

徐知骁抬头快速地望了夏深廖一眼，心里感慨这人可真他妈会装。

而夏深廖也低头看了徐知骁一眼，心里在想果然不应该分心，关系该断的就是得断。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对视了。

然后心中想的又换了个方向，开始思考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看对方，偷看对视了真的会很尴尬。

“你……”

“你怎么……”

两个人同时开口，有意无意地无视了周围的同学和老师。

“别你来你去了，感情那么好就一起滚出去吧。”老师站在讲台上，冷冷地开口，半点情面都不留。

她想，刚刚觉得夏深廖是个老实孩子的自己真是单纯又可笑。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只有自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还乐呵呵以为转来的是个好学生的老实人。

夏深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罕见地没有反驳，甚至连装乖那一套都没使出来。

而徐知骁瞪了一眼他，动作娴熟地拎着课本走了出去。

两个人站定在窗外没几秒，里面又传来了老师的讲课声。而徐知骁满脸怨念地看着夏深廖，像是要把这不安分的人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夏深廖：“……”

他更加心虚了，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连解释都没什么底气。

毕竟，上课看了对方十几次的人确确实实是自己，而且他心里想的那些东西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一来一去只能心虚地连人都不敢看。

“刚刚偷看人不是很熟练吗？现在反倒装哑巴了？”徐知骁半是嘲讽地说。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心底没什么生气的感觉，却还要装出这一副很恼怒的样子。明明夏深廖犯的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他自己之前单个被拎出来罚站的次数也不少。

因为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僵持了好久都没人去打破这一道界线。

微风刮过，冷嗖嗖地往宽大的衣袖里钻，连带着让人脑袋都清醒了几分。

老师不可能让学生真的在外面站一节课，上课上到一般还是把他们叫回了教室。

坐下来的那一瞬间，徐知骁忽然开口：“不要多想了，好好学习。”

夏深廖愣了一刹那，又不着声色地点点头，这一幕刚好被徐知骁捕捉到。

他比任何人都理解夏深廖争强好胜的心理，也知道要是让这样一个人从第一的宝座上跌下来，大概率会一蹶不振。

他知道夏深廖想的事儿与自己有关，毕竟夏深廖擅长的是装乖巧，可是面对自己的时候倒是坦诚的多，至少没那么会伪装。他只会一味的沉默，就好像这样自己就猜不出了一般。

但是徐知骁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毕竟那个生活在遥远的记忆中的父亲在失业后变得敏感暴躁，稍微有一句话触犯到了他的逆鳞就免不了一顿打。

久而久之，徐知骁习惯了观察人，也习惯了面对不用人要用不同的态度。

他很清楚大多数人隐藏在文质彬彬表皮下的那颗心不见得多么高尚，亦或者是一些披着高尚职业的皮下藏着的是不堪且肮脏的人。

他总能神奇地透过伪装去揣测一个人的心理、心情。

而夏深廖的心情再好猜不过。

但奇怪的是，他面对大多数人都不得不以最卑劣的心理去揣度，可是面对夏深廖时却不然。

他没有把那些恶劣的想法加在夏深廖身上，甚至可以说是不愿意把那些想法加在夏深廖身上――因为夏深廖和别人对比起来，就成了那个唯一且珍贵的存在。

他宁愿把自己剖析成十恶不敕的人，却不想把那些想法强加在夏深廖身上，好像只要他不往那个方向想，夏深廖就永远不会生出那种想法一样。

徐知骁只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让他理智，不要轻易地相信他人；另一半却在他耳边低喃，或许相信夏深廖也没什么，毕竟他和别人不同。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既然身为人类，那必然逃脱不了相似但不同的命运，他不能期盼夏深廖会是在大众相似方面里的那个不同。

不止夏深廖在纠结，徐知骁也是。

但是徐知骁虽然把自己的暴躁毫不避讳地示人，但是这些纠结心思却全放在心里了。

他不只是有意无意地在逃避一些什么，明明眼睛看着桌上的课本，却连老师讲到下一夜了都不知道，只是盯着其中一句话发呆。

那句话是他自己亲手写的，但是内容却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你眼所及的世界无法箍住一颗生机勃勃的心脏。】

落款：深夏的知了。

*

夏深廖学习起来是根本不看天色时间的，只知道一股脑地刷题。

直到徐知骁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你去不去吃饭？”

看见夏深廖难得懵懂地看他，他居然有一种奇异的罪恶感……就好像，破坏了别人学习一样。

夏深廖很快收起了这一副表情，点了点头。

在学校的生活无非就是如此，除了学习就是吃饭，半点儿新意都没有，除了那些纠结的心思，似乎别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值得一提的就是班主任发下了住宿的申请表格，夏深廖把它塞进了包里，而徐知骁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思索许久，也放进了包里。

晚自习下课后，徐知骁语气似乎还挺轻松，对夏深廖说：“你今晚还住宾馆吗？要不再空个床位给我？”

夏深廖看着他那副要是自己一说“不”就会立马翻脸不认人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接受良好地一起走了，留下一堆听完对话的同学面面相觑。

“徐知骁这是……”“转学生这招高啊，居然先一步使用美男计来寻求校霸庇护。”

同时说出两句话的两位同学对视一眼，全班同学心照不宣的笑了。

当晚，校园论坛上那条标题为【最新情报，xzx和转学生昨晚开房了。】帖子光荣登上了首页。

两位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徐知骁里面穿着校服短袖，外面就套着一件宽大且不保暖的校服外套，风一吹过来，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掉一地。

而夏深廖看了他一眼，顺手把自己保暖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徐知骁。徐知骁诧异地看向他，而他则一脸无语地拽了拽自己里面穿的长袖。

明明一句话没说，但是徐知骁却从夏深廖那无语的眼神以及行动自动解读出了一句话：“你怎么能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明明都步入秋天了还穿着短袖配薄外套。”

……或许语气还要更加冷淡一些。

但是徐知骁不在意。

在那一瞬间他冻僵的手指都有了活力，终于敢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我这一学期都住宿，住宿费是两千。】

对面回得很快：【好，我等会儿打钱给你，你转给老师吧。】

随后转来了两千五百元，还多了五百元。

徐知骁并没有询问为什么多了五百元，只是盯着数额看了许久，才点下接收。

夏深廖察觉到在那一瞬间徐知骁明显的失神，不过什么也没多问，而是自顾自地走在前边，替他遮了不少迎面吹来的冷风。

在打开房间门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深廖好像隐隐约约听见一句很轻很轻的“谢谢。”

这句“谢谢”没头没脑的，连给谁的都没说清，就这么飘在半空，然后渐渐散开，化为看不见的虚无一片。

一个说得没头没脑，另一个也不问。

洗漱好，灯关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黑暗将人沉默着裹挟，连带着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坠入梦境。

夏深廖梦见了很久远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还活着，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但是面对母亲时，眼里的柔情是遮盖不掉的。

他还小，发育也不完全，走路也是一摇一晃的。本能地向母亲奔去，一不小心就摔了跤，眼泪在眼眶里盘旋，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深廖，不哭呀。”母亲温柔地揽住他，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膀安抚着人。

父亲严肃地皱眉，但是不等他开口，母亲就佯装生气地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嘘，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健步如飞的，不准骂人。”

于是父亲的愤怒也就化为了无奈，笑着说：“你呀你呀……”

夏深廖在那一瞬间忽然清醒，就像一双手把他拽入了深渊，他以旁观者模式冷冷地看着手术室外的一切。

一个面容与他相似的小孩子低着头，面前的父亲很少这么明显的将焦急展示出来，一次又一次踱步走圈。

他眼睁睁看着“手术中”的牌子从变换了颜色，医生从里边走出来，对他们说：“抱歉……”

熟悉的耳鸣袭来，医生没说完的话就像被潮水席卷海底，他连听都听不真切。

又一次被拽入海底，海水涌进他的鼻腔，在那一刻夏深廖骤然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有余悸，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他下意识转头，却发现隔壁床是空的。

……空的？

为什么会是空的？

徐知骁人呢？

那种孤独感忽然涌上心头，他下意识掀开被子去寻找徐知骁的身影，却发现他站在窗边，与黑暗融为一体。

“徐知骁？”夏深廖看着那个人影定定地站在原地，听他叫唤名字也没反应，心中有些发毛，又提高音量叫了一声：“……徐知骁！”

还是没有反应。

不知道是否因为难得地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他反应都变得迟钝了许多，遇见这种事情第一反应是想好好观察一下，甚至都没有想过把徐知骁叫醒。

徐知骁的反应有些令人发毛，但是夏深廖也不怕，就这么看着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知骁才缓慢抬步走向床，把自己重新裹回被子里，动作之快，完全没有一点儿异样。

夏深廖心中有了个猜测，但是什么也没说，隔着一小条隔道，在黑暗中注视着对方。

徐知骁身上的一切都令他好奇，因为这人的作风就注定了大多数人口口相传的信息会有很大误差。

所以在他眼里，徐知骁就如同一张白纸，哪怕很多人都坚定地告诉他：“不，他身上明明全是污点”。

但是夏深廖自己拼凑起来的徐知骁，明明是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了，却还是坚强的、没有破损的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