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放学后，其实未能如约而至的周建和江杨有叶陶撑腰狠狠地教训赵文兵，因为六一需要排练节目，所有班主任的课都调整到了最后一节。

放学铃声响过，普燕合起课本，这一趟上的是数学课，当然语文、自然、美术和音乐也都是普燕上，这种乡村小学校，老师都比较紧缺自然就会相对全能。

但其实，四到六年级的数学课都是秦主任上，校长在的时候跟秦主任分一分一人带几节课，现在校长不在，就是秦主任一个人上七个班的数学课，上午三节课，下午四节课，每天每个班都有一节数学课，也就说秦主任若按正常来算每天每节课都在上。

基于此，现在普燕和四年级的两个班主任就暂时代上各自班儿的数学课，给秦主任稍微减轻一些负担，等校长回来再继续由校长和秦主任分摊。

所以，3班现在的数学课也是普燕上，普燕上完今天的内容没有说放学，而是看着底下的一群孩子。

“从今天开始，每天的最后一节课都是我上。我们先把报上去的四个节目都大概走一遍，具体的看看需要怎么改进和调整。”

周建和江杨互看一眼，心里那叫一个憋闷，好不容易等到叶陶发话可以教训赵文兵那个眼中钉，时间都约好了，临时出这种变故，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难以接受。

江杨：“普老师，今天有点儿突然啊，我都没有跟家里说。”

周建立即复议，“是啊，普老师要不今天先算了，从明天开始咋样？”

普燕看着两人笑，“你俩的家里我是第一批做的家访，你们猜我知不知道你们放学以后几点回家？今天只是先过一下流程，不会耽误大家太多的时间，午间我和秦主任打电话给你们的家里都大概说了一声，所以不必担心。”

江杨满脸不甘，“可是我家没有电话，老师你是怎么通知的？”

普燕：“方怡萍家不是有吗？一个村的相互告知一声不难吧，你不要质疑老师的智商。”

周建急得头上冒汗，“可是老师…”

普燕：“你俩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早点开始就能早点结束。段雪梅，你家太远，你先走吧，你的节目就是一个大合唱回去自己练两遍，到时跟着再合两遍就差不多了。”

段雪梅刚要起身，被后面的朴及按住衣服的领子，朴及低气压的悄悄话就像冰锥刺穿人的心脏，“你敢走一个试试。”

段雪梅立即低下头，一动不动的，腿在桌子底下发抖。

普燕疑惑地看着，“段雪梅你咋还不走？”

段雪梅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已经努力降低存在感，可是全年级乃至全市第一的成绩和全身散发的恶臭和无法言说的脏污让她无法被忽略，这两种极致的反差让她整个人成了人人可欺的靶子。

朴及看她没反应，笑着说：“老师，人还是有那么点团队意识，想跟着一起排练。”

普燕皱起眉头走下去，走到段雪梅身边，“段雪梅你说，到底是你不想走还是有人不让你走？”

段雪梅被普燕的问话吓得发抖，头埋得更低，普燕也不忍心继续问连忙把大合唱的排练拉到了第一个进行。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光是一个队形就让普燕排得满头大汗。

“江杨你个子不高，你不要挨着人周建站，你不站第三排你要站二排你站陈丹丹旁边。”

江杨：“陈丹丹是女生，我是男生，你不是说男女生分开站吗？”

普燕：“你的个子站不了男生的行列，快一点，出来站丹丹旁边。”

江杨：“我不，老师你身高歧视。”

普燕气得脸都红了，“你不要耽搁时间，站出来快一点。”

周建笑着，“去吧，女生行列欢迎你。”

朴及：“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是个男生的，去吧。”

所有人都笑了，江杨不情不愿地挪过去。

普燕站在前面看，“段雪梅你站直身子跟同学挨近一些，嗯，你不要站那儿缩着你跟余秋艳换一下位置。”

方怡萍皱皱鼻子，“老师我不要跟段雪梅站在一起，她臭死了。”

普燕顿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想了一下，“那段雪梅站到第三排左边第一个去。”

赵文兵：“老师，你觉得我会愿意跟她挨着吗？你不怕我生气了打她吗？”

普燕瞪着赵文兵，“你屁股不疼了是吧？”

赵文兵流氓地笑了，“老师，你怎么能问男生这种隐私问题？”

普燕又羞又气，年轻老师被班上调皮男生当众调戏这种事情换谁都顶不住，赵文兵赶在普燕说话之前又说：“不准她站我边儿上前后左右都不行，否则我啥也不干就打她，不信你可以试试。”

普燕：“你…！”

看着站到队伍外围的段雪梅，普燕一股从心而起的无力，她没有想到孩子们对“异类”的敌意会如此之深。

普燕：“段雪梅，你站到苏林边上吧。”

余秋艳：“老师，别人觉得臭难道苏林就不觉得了吗？你不能因为苏林好说话就这样欺负他吧？”

站在苏林前面的余秋艳瞬间不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开怼。

一些男生似笑非笑地看好戏，根本不管这场合唱到底能不能开唱，队伍何时能站好。

苏林：“没事，雪梅你站过来站我边上。”

苏林的话就像天籁之音，清透又干净，这种与世无争的平静让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就在段雪梅要走过去的时候，叶陶慵慵懒懒地从自己的位子上起来，“她站苏林旁边，那我站哪里？”

所有人一起转头去看叶陶，他似乎早料到会折腾很久老师让全部上去排队型的时候他根本没动，他说弄好叫他就行。

现在他缓缓走过去，站在了苏林的旁边，苏林是全班最高的第二高是方怡萍，然后是朴及和叶陶，接着应该是站直身子的段雪梅，年纪上叶陶、朴及和段雪梅最大，前两者是因为成绩不好一直留级，段雪梅纯粹是贫困，断断续续的一直没能跟着班级好好上，可即便如此她成绩还是那么好。

朴及：“叶哥，你应该站我旁边。”

叶陶瞅着他，“你是说我没有你高是吗？”

朴及闭嘴不说话，立即在苏林和自己之间空出位置给叶陶，叶陶懒懒地走进去站着。普燕一看其实叶陶根本没人朴及高，但她也不想多说，就看向段雪梅她的位置实在太难安排了。

李雯：“老师，要不让段雪梅当指挥吧？”

普燕一听，可行，她站在最前面拿着一根小棒子随便挥舞就行，不用跟谁站在一起，“段雪梅，你愿意做指挥吗？”

段雪梅不说话，低头站在那里，普燕想走近一些再问一次，赵文兵笑了，“普老师，你不会是想让她穿着一身破烂衣服挥舞手袖让我们闻着她的‘芳香’气息唱歌吧？”

秦吉为难道：“老师，我不想。”

这下就连秦吉也不愿意了，因为他年龄小个子也小，站在第一排的中间，若按赵文兵的说法他是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段雪梅的。

普燕彻底泄气了她走到段雪梅身边，她不能要求段雪梅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或者回去好好洗个澡，因为对方可能不具备那种条件，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不愿意收拾打扮自己，何况还是个女生，除了优异的成绩她再无为自己争取的东西。

赵文兵依旧吊儿郎当地笑着，“老师，你就别让段雪梅参加了，人还要赶着回去给家里刨洋芋卖，除了学习她还要回去跟着干农活，她很忙的根本没有时间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你就别再强人所难了。”

赵文兵的话就像一道惊雷炸开，虽然他语气吊儿郎当充满了嘲讽，但刨除语气的部分他讲的极有可能是一个事实，因为段雪梅的鞋子和衣服裤子都沾满了泥土，她永远不敢露出来的指甲也是黑黢黢的。

普燕手搭在段雪梅的肩膀上，温声问：“他说的是真的吗？你还要给家里干农活？”

段雪梅依旧低着头不讲话，凭她的成绩她不至于听不懂别人说的话，但似乎她谁的话也不搭，从开没有主动开口说过话，只有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她会用她小小的颤颤巍巍的声音报出答案。

普燕怕她难堪也没多问，“你先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去吧。”

这时没有人威胁她，她慢吞吞地朝着自己的位置走，收拾桌椅和书包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普燕：“队形就先这样，记得你们的位置看看身边都有谁，记住了下次就这么站。先解散，然后再重新站一次。”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回座位边，普燕看大家都走乱了，“好，那现在回来按之前的位置站好。”

同学们又回来，相互看着拉扯着提醒着大概也差不多，但江杨的位置依旧不对，女生笑着看江杨，李雯道：“江杨，你刚刚是站人萌萌边儿上吗？”

大家都笑了，普燕也很无奈，“江杨回到你的位置，不要耍这种小聪明，快点。”

江杨回到陈丹丹边儿上，他是知道位置的他人那么激灵，他就是想取个巧万一老师忘记了他就能站萌萌旁边。

周建嘴里叨了句什么，旁边没人听清楚。

普燕：“李雯领唱一句，然后大家一起。”

李雯：“风在吼！马在叫！预备起！”

合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普燕：“停停停！是黄河咆哮，不是朴及、赵文兵你几个咆哮，收一点儿，再来一遍，不要鬼哭狼嚎的乱喊，带入感情气势磅礴。”

其实唱出来好几个都笑了，朴及、周建、赵文兵和其他几个都是不管不顾地嘶吼乱叫。

李雯又重新起，大家又重新唱，这一遍没人捣乱还算流畅，但还是有很多的小问题，尤其是第二段分男女声部的地方，简直一塌糊涂，不过好在大家都还算配合。

普燕在上面说问题，叶陶在下面低声问，“你喷香水？”

朴及立即小声答：“没有啊叶哥。”

叶陶脸往苏林那边稍微偏了一些，“问你。”

朴及见状又安静了，苏林转头看着叶陶，“你说什么？”

叶陶：“你是不是喷香水？”

朴及皱着鼻子凑着闻了闻，“好像是有点儿香香的，苏林你用那种玩意儿？”

苏林：“没有。”

叶陶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大合唱练习了两次，普燕让那些没有其他节目的学生先走，差不多很快就只剩下一半。

普燕：“李雯你的独唱你回去自己练习，就不在这里占用时间了。”

李雯：“好，但老师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余秋艳给我伴舞，我借她一套民族服饰，舞蹈我跟她确定，排练好先给你看看，可以吗？”

余秋艳期待地看着普燕，普燕想了一下笑答道：“可以，很不错的想法，你们加油。”

余秋艳开心得小声跺脚，然后还忍不住往苏林的方向看，希望苏林能为她感到高兴，可是苏林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天性凉薄地站在那里。

普燕：“接下来我们分开行动，小红帽剧组和舞蹈队分两拨，我带着舞蹈队排练舞蹈，李瑶你领着走小红帽的剧本，没问题吧？”

李瑶：“没问题。”

其实有时候李瑶说话比普燕都管用，主要是李瑶能管住叶陶，只要管住了叶陶就没有人会违抗她。

李瑶：“舞台两划分，苏林和李雯你两占一半，我们这边占一半。”李瑶一回头看见即将回座位的叶陶，她喊道：“叶陶，你过来，你是大灰狼重要角色，戏份很重。”

叶陶停下往外的脚步，转身又走了回来，在李瑶旁边的位子坐下。

李瑶：“我们先拿着剧本把大概的剧情走一遍，苏林的中文版先行，我们的动作跟李雯的英文版同步，不要抢台词每个人都要把词儿念清楚，可以慢一点儿，还有人不清楚吗？”

大家摇摇头，李瑶轻轻拍拍叶陶的肩膀，“你起来，没筋骨一样的，到哪儿都要坐着。”

大家抿嘴笑，除了李瑶也没人敢这样跟叶陶说话了，叶陶懒洋洋地站起来，似乎是笑了一下。

按照李瑶的要求大家拿着本子开始走流程，苏林的声音干净清爽每一个字儿都念得非常清楚，李雯的音乐版也很流畅。

“很久以前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总是戴着外婆送给她的红色帽子，所以大家都叫她小红帽…”苏林的旁白引出故事。

“long long ago, there was a lovely little girl…”李雯的音乐引出李瑶扮演的小红帽。

小红帽拎着探望生病的外婆的小篮子在林间轻快地穿行，临行妈妈一再强调要走大路不要东张西望，可孩子哪里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她看见树林里五颜六色的小蘑菇忍不住就钻进去了……

流程走到大灰狼吃了小红帽的外婆，穿起外婆的衣服躺在外婆床上时，所有演员都憋不住笑了。

小红帽（李瑶）：“外婆，你的耳朵怎么变得这么大呀？”

大灰狼（叶陶）：“这样我才能更好地听到你的声音，亲爱的。”

小红帽（李瑶）：“可外婆，你的眼睛怎么变得这么大啊？”

大灰狼（叶陶）：“这样我才能更清晰地看到你，亲爱的。”

小红帽（李瑶）：“外婆你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大啊？”

大灰狼（叶陶）：“这样我才能更好地抱住你，亲爱的。”

小红帽（李瑶）：“外婆，你的嘴巴怎么变得那么大？吓人呢。”

叶陶笑了，实在忍不住了，在边儿上的所有人也憋笑憋得辛苦，就连苏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几句叶陶是脱稿念的，有种本色演出的感觉。

其实李瑶的脸全红了，她也在硬撑，她想了想，“苏林，练习的时候这段儿你代替我跟叶陶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