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给我的额头包扎伤口，给我开了好几副药，嘱咐我：“六小姐身上的淤伤，要用药膏揉开。”

娘吩咐仆人于嬷嬷送我回去休息，我想看看娘的手机，她不给，说我不是天乾，用不了。

天乾，又是天乾，这是第二性别吗？像ABO世界一样？

可听起来又不像，狗腿子说余青霄是天乾，记忆里他是天乾候选人，感觉更像是第二身份，由先天资质、后天努力以及环境因素综合评估出来的第二身份。

既是评估出来的，那我有没有机会当天乾呢？

于嬷嬷抱我回后院，将我放在床上：“六小姐，这两天你多休息，少下床，奴婢让春花专门伺候你。”

我一边揉药膏一边打量周围。

我的房间很小，只有一间，开门见床，靠墙立柜，一转身就会撞到桌子，放洗脸盆的架子挤在角落，和其他杂物堆在一起，明显是隔断出来的。

这样的小房间还有五间，占满后院正房，我们兄弟姐妹一人一间。只有我的七弟余青霄，可以独自居住三开间的宽敞东厢房，而西边是小厨房和仆人的大通铺房间。

房间不够用，仆人当然也不够用。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共用一个嬷嬷两个丫鬟两个小厮，平常他们还要负责洒扫等公共杂务，谁有需要谁叫人，所以我们很小就学会了自食其力。

从前很多东西，我看见了，但我不能理解。现在我理解了，余青霄的待遇与我们相比是天壤之别，同是父母的孩子，只有他是真正的小主人。

春花推门进来，向我叉手行礼：“六小姐。”

我递药膏给她：“后背的淤伤，我够不着，你帮我揉开。”

她惊奇地盯着我，迟迟没有动作。

我有点烦，对对对，你家六小姐不傻了，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愿了，能别像看猴子一样看我吗？

“愣着干嘛？药膏。”

见她接过药膏，我掀开衣服，转身趴在床上：“把淤青揉开就行了。”

春花上前一步，入眼就是青紫的淤伤和血红的擦伤，撩起的衣服沾满泥土和灰尘，血腥味混合着泥土腥味扑鼻而来，脏死了。

她嫌弃地掩住口鼻，心里埋怨。

这六小姐真难伺候，不是衣服上沾满汤汁，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打滚弄得衣服上都是泥巴，天天洗衣服，搓得手都红了。

她挖出药膏，涂在脊背上，胡乱抹两下：“好了。”

“好了？”我一愣，这感觉不对啊，淤伤要慢慢揉开，过程中难免疼痛，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怎么什么都感觉都没有？

“你把淤青揉开了？”

“揉开了。”很不耐烦的声音，而且敷衍，“六小姐，没其他事的话，奴婢就先下去了。”

我转头，看见她的表情，恍然大悟。

我忍住怒气，道：“于嬷嬷说让你这几天专门伺候我，你知道吧？”

“奴婢知道。”她看起来有恃无恐。

什么态度？我这暴脾气，我可不惯着你！

我当即就想发火，但转念又一想，不止春花，剩下的仆人都这样，欺负‘六小姐’不会表达，待她最轻慢最忽视，还常常嘲讽她是个傻子，如果没有爹隔三差五过问后院，他们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现在我不傻了，但他们仍然想把我当个傻子。

我得想个办法，帮他们端正一下态度，不然以后使唤不动人，还要听数不尽的冷嘲热讽。

“那好，我想洗澡，你去小厨房烧桶热水送过来。”

“是。”她不情不愿地叉手，转身走了。

我看看胳膊上的伤痕，有点发愁，春花不情愿替我涂药，后背我看不见，不能再找她帮忙，万一她心生怨恨使坏怎么办？

剩下的仆人也是一样，他们沆瀣一气，互通有无，谁都不可信，除了日常生活杂事，自身健康和性命安全、与隐秘私事都不能交给他们去办。

我摸摸脸，穿越至今，我还没看过自己的长相呢。

我拿起镜子，走到窗前借光，打量镜子里的自己。

呀，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脸圆下巴尖，两颊婴儿肥肉嘟嘟，大眼睛雾蒙蒙的，眼珠像葡萄一样晶莹，是个萌妹子。

我朝镜子里的人笑笑，有点高兴，和以前长得一样就好，如果换了新面孔，我还不习惯呢。

在床上睡了一觉，睁开眼睛发现天都快黑了，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果然春花没有好好办我交待的差事。

我慢吞吞起床，开门出屋，鼓胸运气，朝西边大喊：“春花！春花！”

“你个死丫头，上哪儿躲懒去了？”

“我让你烧的热水呢？怎么天快黑了我屋里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春花！你给我滚出来！”

“春花！春花！”

我的嗓门太大，后院小屋接二连三开门，我的兄弟姐妹们纷纷出门凑热闹，还有闻声跑出来的嬷嬷丫鬟小厮，将小小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六妹？”

我朝邻居露出一个笑容：“五姐。”

五姐余青莲大我两岁，十岁的小女孩已经初显淑女风范，娉娉婷婷，说话柔声慢语：“什么事生这么大的气？”

我淡淡道：“我受伤了要多休息，于嬷嬷让春花这几天专门伺候我，我让她烧点热水送来，结果天都快黑了这丫头也不见影子。”

余青莲哂笑：“六妹，这奴才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是啊。”我看着满院子人，扬声嗤笑，“何止春花，这后院的奴才没有一个把我放在眼里呢。”

满院子的奴才跪下，为首的常嬷嬷连忙道：“六小姐言重了，您是家里的小主子，奴婢等人不仅将您放在眼里，也将您放在心上。”

“常嬷嬷话说得漂亮，不会是唬我的吧？”

“没有没有，绝对不敢唬您。”

我扬眉，故意拉长音调：“那春花——？”

常嬷嬷立刻表决心：“这丫头没规矩，奴婢一定好好教训她。”

她眼尖地抓到了躲在小门处畏畏缩缩的春花，起来冲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拖过来压着她跪在院子中央，啪啪赏她两耳光。

“狗奴才，主子交待的事情你不做，成天躲懒，今儿我非把你这身懒骨头抽出来不可！”

“嬷嬷饶命，奴婢不敢，奴婢冤枉，小厨房的火石受了潮打不燃，奴婢出去借火石去了，才回来得晚。”

常嬷嬷啪啪又是两耳光：“死丫头还敢嘴硬，小厨房天天开火，火石怎么可能受潮？就算受潮，你找老身再要一副就行了，作什么怪跑出去借火石，你想让整个余家都背地里笑我们五房连一副火石都买不起吗？”

常嬷嬷边打边骂，春花边哭边求饶，我却在想，这个世界好奇怪，先进如手机都出现了，结果厨房还在用打火石这么落后的东西。

“好了，常嬷嬷。”我出声制止，淡淡道，“以后你慢慢教，单凭打骂是没用的。”

春花我是不想用了，换个人吧。

我从记忆里择出一个人：“这几天就让秋月伺候我，等我伤好了她再回去。”

常嬷嬷满口答应，挥散满院子的奴才，让他们赶紧去干活。

我转身，郑重向余青莲叉手行礼：“今天这事，多谢五姐了。”

“客气了，都是姐妹。”她笑得柔和含蓄，略带试探，“六妹你和以前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啊。”

我无奈道：“当然判若两人，如果我和以前一模一样，那不还是傻子吗？”

她掩唇轻笑，表达善意：“大哥要开始绣嫁衣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学？”

“大哥？嫁衣？”我努力让自己不要表情古怪，“我也要学吗？”

“当然，制衣绣衣是我们地坤必须掌握的基本功。”她认真地说，“六妹你变聪明了，娘应该会认真替你挑选一门亲事，不会再把你当成媵妾陪嫁出去。”

我愣住，所以我原本的命运线是给别人当媵妾吗？

我努力让迟缓的思维运转起来：“五姐，你怎么知道娘的决定？”

她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因为原来你要陪嫁的人，是我。”

啊？

啊！

我差点惊掉下巴，嘴巴张张合合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我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学。”

秋月提来热水，我擦干净身体，让秋月给我上药，再换一套干净衣服，出门吃晚饭。

家里人口多，吃饭的长桌支在院子里，仆人来来往往地端菜，兄弟姐妹们正在帮忙互相摆碗摆筷子。

“青鲤，你坐我旁边。”五姐冲我招手。

她挽着我的手，笑语盈盈：“六妹，跟哥哥姐姐们打个招呼。”

我扬起笑脸，大大方方道：“大哥二姐三哥四哥五姐，我是小六，余青鲤。”

二姐惊叹：“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眼神灵动，看着就是个小机灵鬼。”

大哥笑道：“自家兄妹，不用客气，坐下吃饭吧。”

家里人多房间少，住得很拥挤，可饭菜却是一等一的丰富，光荤菜就有八道，烧鸡烩鸭，熘鱼炒虾，炖肘蒸肉，牛羊肉锅子，再加十二道素菜，全是时令蔬果，再加上开胃酱泡菜，甜汤甜饮，饭后点心，规模堪比国宴。

六个人，天天顿顿这么吃，居然没把家里吃破产。

我摩挲袖口，这是我从柜子里随便翻出来的一件衣裳，触感顺滑轻柔，明显是蚕丝织成的上好锦缎。

看来家里很富裕，吃穿不愁，全家九口人加几十个奴仆挤在这么一座小小的二进宅院一定有别的原因。

比如现代社会的上海，寸土寸金，89平米的房子价值500万，博士后夫妻加两个孩子加带孩子的老人也得挤在这么一座小房子里，哦，还要减掉公摊。

我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肘子肉塞进嘴里，再夹一颗清脆鲜嫩的小青菜，再吃一口米饭，吃得不亦乐乎。

余青莲眼神闪烁，‘余青鲤’的饮食习惯和以前一模一样，会是刻意装出来的吗？

她无法确定，需要更多时间观察。

吃着吃着，余青霄从小门走进来，大摇大摆走进院子。

饭桌上的和煦热闹瞬间凝滞，变得安静又古怪。

大哥尴尬地打招呼：“是七弟啊，吃了没？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点。”

“不用了。”余青霄投来轻蔑的一瞥，“我不吃猪食。”

猪食？他说这是猪食？

这年头猪吃的都这么好吗？

我不禁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