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一来,站在房间中央,发现好像确实还差点什么,但又说不出。出来吃饭的时候,我看他慢条斯理的,不紧不慢的,就问:“我一会儿去旁边家居店逛逛,要不要一起呀”。他听到了以后,停止嚼动嘴里的饭菜,面色如常地看着我。这人真的很是奇怪,综合跟他接触的种种迹象及我在网上搜索的一些资料来看,可以推测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霸道总裁。但我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只是因为喜欢我写了故事?或者和我家的渊源?还是被我的人格魅力所深深折服?好像都不太可能,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感受到他释放过恶意,可以再观察观察。他没有富人自信轻浮、嚣张跋扈的姿态,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内敛,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甚至可以说是落寞的气质。
“看够了没有”
“不好意思,您秀色可餐,失礼了”
“想去就去吧”他说完继续吃饭。
面对诺大一个家居城,肉眼可见周密的懵圈,我给他说:“要不我们就模拟进屋的顺序来买。比如玄关那里需要一个鞋柜,这是必不可少的,要是有个全身镜和衣物挂钩就更好。出门前还可以穿着大衣,带好帽子、围巾,对着镜子cosplay一个福尔摩斯之类的角色”。
“这是出行的必要步骤吗”
“当然是依个人喜好而定,不强求......不强求......”
我带着游走于全屋定制的样板间,试坐了各种各样的沙发,看看欧式餐桌满目琳琅的玻璃酒杯,再试试美式厨房里煎炸烹煮的各种器具,就像不停切换的情景剧。这种感觉就像写作一样,沉浸式的体验别人的生活空间,想象着自己扮演不同的角色。
走累了以后我们就找个沙发坐了下来,我摊倒着对他说,我以前梦想的房子是那种五十平的一居室,无印良品那风,但是要一个大大的电视,一个不错音响,这样就可以在家里沉浸式的看电影了。
“能看电影就行,你要的倒是也不多”
“是呀,活得越久就越觉得人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比如说”
“就像吃的,要是每天都是大肉肘子鱼子酱,就算能吃得下,那也还不是消化不了吗。还有用的,很多东西买了以后还不都是放在家里吃灰尘吗。还有就是爱,想要去爱别人想要被别人爱,其实有多爱,能有多爱,不过是为了消耗多余的精力而已,到点开工,也就那么回事吧。”
“那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呢,你需要什么呢”
“我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我想要和外界建立一些真实的联结,一些踏实的情感,我想要看得更真切,只有真才能达到善,才能达到美”我保持瘫坐的姿势,头仰放在沙发的靠背上,说完我们俩都静静的休息了片刻。
我们最后买了鞋柜、灯具、厨具,我及时阻止了他要付钱的企图,说:“不是才挣了您的钱吗,又鸠占鹊巢住您的房子,那怎么好意思再害您破费”我十分卖力的向他挤了挤眼,看他抿着嘴唇想笑来,又接着说:“让我花点钱吧,这样我感觉要踏实一点”。
“好”他点点头。
房子布置完成以后,我邀请了他来他的家里做客。门铃响了,他捧着一瓶红酒出现在门口。我侧侧着身,右手向外一挥,作了个迎宾的姿势,“有请,有请”。他一脚踩进来,低头看了看,柔软的地垫上一只小胖猫和一个傻柴犬捧着个“欢迎回家”。“先换鞋吧,穿拖鞋舒服点”,我从鞋柜里拿了双鞋给他,“要不要帮你把西服也挂起来”我伸出手去。周密把酒放在置物台面上,有些笨拙的把鞋撬下,换好拖鞋以后缓步走进去,开始打量四周。客厅里的长方形的木质镶边吸顶灯发出明亮而柔和的暖光,茶几底下垫着我网上淘来的由繁密花纹及几何图形构成的红色土耳其地毯,看到就有种让人想席地而坐的冲动。餐桌上方的烟灰色圆形玻璃吊灯竖直垂下,映照着腾腾上升的蒸气。
“入席吧,周总”,我们就坐后,我给他介绍了一下今晚的菜色,“辣子鸡、酸汤鱼、腊肉炒折耳根、糊辣椒小炒肉、红豆煮白菜萝卜,粗茶淡饭,我们趁热吃吧,饭要趁热吃才好吃”。坐下后,周密首先把筷子伸向了那盘火红火红的辣子鸡,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怎么样”我问到。
“辣”说着脸上已泛起一阵红晕,“不过好吃”。
“哈哈,我给您倒杯水吧,再给您盛碗饭,这些菜下饭”我说完赶紧把水和饭端到他面前,“辣椒是我妈给寄过来的”
“嗯~这个辣椒糯糯的,好吃”他又吃了一块鸡肉,扒拉了一大口饭。
“这就是用晒得没干透的辣椒,反复舂捣成的,我们那里叫糍粑辣椒,你再试试这个”,我指了指小炒肉,“这个辣椒是新鲜的辣椒洗净、晒干、切成碎以后加上姜蒜,塞进坛子里发酵而成的,有点酸辣的口感”
“我记得,这个我在你家的时候还帮忙做过”,他夹了一大块送入口中,“嗯~是这个味道,我记得那时每家每户都在一条河里洗辣椒,那个水很清澈,石岸上堆满了大框大框的辣椒”
“我有次还失足落过水,我爸飞快的从岸上跑到下游,才把我拦住的”,那条河,河水清澈、冰凉,夏天光是听到水流砯岸,看到在出水口滚滚翻腾的白花,就会引来一阵凉爽之感。那可是我们小时候的快乐源泉,免费的游乐场。 “不过河现在都不存在了,修商品房的时候把那水源挖断了,他们又把仅剩的一小滩水围起来,搭了几个亭子,成了个景点,有机会带你去游玩”。
“那我先谢谢了”,周密嚼了嚼嘴里的食物说。
我接着招呼他吃鱼,“这个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蘸辣椒水”我指了指他面前的小碟子,“两种口味,一盘是烘脆的辣椒舂成的,颗粒较粗的辣椒粉,伴上味精、花椒、盐、酱油和葱花,最后滴上两滴木姜子油,让人吃到灵魂飞升。另一盘是把烧的青椒,加生蒜,一起放进舂臼里轻捣几下,撒点盐,可以说是下饭神器。
他按照我的导览应接不暇的吃着,看着他微肿的嘴唇和不断擦拭的鼻水,我觉得有点好笑,给他说,“你吃吃萝卜白菜嘛,解辣的,但让您这种大资本家吃萝卜白菜,好像有点失礼”
听我说完,他迅速夹了一大筷白菜放进嘴里,表情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其实这道菜也是配有辣椒水的,那碗豆豉做的辣椒水就是蘸这个的,要试试吗”。
“不必了,不必了,也不用每道菜都吃得那么地道”他拿了纸巾擦了擦汗,然后用筷子指了指腊肉炒折耳根,“这道菜应该没有蘸水了吧”。
“这个没有,这个没有,这个真没有”,我笑不自已,“不过,虽然是用干辣椒段炒的,但是不辣,对你来说,刚刚经受过了那么最严厉的考验,这个只能算是小菜一碟”我点了一下头,给他传递了个坚定的眼神,相信他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他犹疑夹了几根折耳根放到嘴里,嚼了几下,“这个确实真不辣”。
“不过你能接受折耳根的味道,也是不错的”
“广东那边会用这个煲汤、煮糖水”,他慢慢说到,“我刚从贵州回去的时候,不吃辣还不习惯,但是去香港以后就完全吃不到辣了”。
“有些烧腊店也会配一点辣酱的嘛”
“味道不一样,有次外婆不在家,我来做饭,那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想吃点辣的,在菜里疯狂加辣椒,把我妹妹辣哭了,她给外婆告状,说再也不要吃我做的饭了”他在沉思中笑了笑。
“周总还有妹妹呀”
“嗯,表妹,一个非常好的人,我们那时在香港相依为命。外婆有事的时候,我会接她放学,有次去晚了,就看到她在那学校门口孤零零的站着,牵她回去的路上,她就用小手不停的擦着脸上滑落的眼泪,但也不哭出声音,不过路边给她买几个糖吃,她就又开心了”周密说完从思绪里走出,“对了,你不用叫我周总的”
“那叫什么,金主?”
“没有别的了?”
“不然呢?”
“叫我周密好了”
“好的,周总,遵命,金主~”
周密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吃完饭后转身去了洗手间,我把碗筷都收了收,他从洗手间出来以后就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没敢动他那屋的陈设,只是放了几个小小的绿植进去。他再次回到餐厅,看到我在洗碗就走了过来,问:“需要帮忙吗?”
“哟~让你干这活不是大材小用了吗,就两双筷子几个碗,冲冲水就完事了”
“嗯~房间里的那几盆植物很好看”
“您喜欢就好”
“谢谢了”
“我谢谢您,那......我可不可以提个小小的要求呀”
“说”
“我可不可以改造下你的厨房呀”
“这个厨房还缺什么吗”
“缺一个非常之重要的东西”,他看着我,等着我说,“一个洗碗机,洗碗真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
“哦~以前装的时候没考虑到这点,好的,其他呢”
“没啥了”
“反正你看着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就改吧,不用总是给我说”
“好的,那你也是,随时想来随时来吧,不用老是给我说,要是担心的话,你就先call我,或者给我打个暗号”
“暗号?”
“可以连续按三次门铃,间隔十秒”
临走的时候,我走到门口送他,我们才发现一开门出场的那瓶红酒还端端正正的在鞋柜置物台上呢,我俩面面相觑,不由得笑出声来。他出门后转身回来,同我伸出了右手同我道别,仿佛是从遥远外星球伸出的触角,我愣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了他这个温暖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