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入冬之后,夜晚被慢慢拉长,天空黑的很晚。
南方的风潮湿,吹过一片渐次亮起的霓虹灯光。江南的冬天是刺骨孤独的寒冷。
柯昱西走之后,调了个头又回来,把车停在路边。
睡醒的时候正是晚上八点。
他一个人睁开眼,隔着挡风玻璃,对视上一城的灯火恍惚。
太阳早就落山了。
高楼耸立的写字楼,座座灯火辉煌,大厦之上人影匆匆。楼下经过几个化着淡妆的女大学生,站在高楼之下仰望。
不知是谁回头,在夜色里看见那辆车型张扬不菲的蓝黑布加迪,说了些什么,引得同伴都看了过来。
车上走下来透气的人很年轻。
倚着车门,气场骇人。微微交叠着双腿,低下头轻吸了一口指间的烟,白色的雾气逐渐模糊了他的轮廓。
那是一张骨骼感极强的脸。
“好帅啊,我能发网上捞他吗。”不远处的几个人窃窃私语交流,其中一个女孩自作聪明想到了好点子。
“你傻啊,一看就是在等人。”同行的人笑着推推她。
市中心办公区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落在他高大的身影上。
正对着一家叫星耀娱乐的公司。
楼层不高,公司里一层层亮着灯。
一楼大门大开,前台的招待位置坐着两个女的,一个二十出头,大概是实习生,一个四十多了。
“姐,咱们这公司楼下怎么总是有这么多豪车。”实习生百无聊赖询问。
“你也不看看,我们公司做网红孵化和艺人签约,帅哥美女多啊。”那四十多岁的女人笑而不语,显然入圈久,早就见多了这种事情,头也没抬。
余光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门口,才彻底抬起头来。
“哪个这么好运。”
她一改之前不屑轻蔑的口吻,说这一口嘉南本地的方言,眼底兴致勃勃。
冬夜风寒霜重。
柯昱西穿着一件皮夹克站在冷风里,抽完了一支烟,才注意到手机上几十个未接来电。
是一串合作资方的名字。
他没再多看,不耐烦往上滑。
直接回拨给了最后一个打来的杭烈。
那边几乎是秒接通。
“你在哪啊,梁阿姨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杭烈正在家吃饭,听到铃声放下筷子就掏手机,引得对面坐着的老爷子脸直接挂了下来。杭烈连忙摆手解释,“爷爷,这是昱西,柯昱西。”
面对老爷子锐利目光继续的询问,他无奈一摊手,一口京腔:“您就这么不信我啊,真是昱西的电话,要不您亲自过来咱仨一块儿唠几句。”
对方脸色才微微缓了缓。
这么多年来,柯昱西的名字在上流圈子的长辈眼里一直是模范。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杭烈是北京人,因为陪从北京退休的老爷子休养生息一起跟着下了江南。
江南舒服,在这里没人管他,乐得直接不肯回北京上学,跟爸妈飙戏狂哭说只想陪老爷子,在京圈还背了一个孝顺孙子的美名。
而柯昱西,他父亲在大使馆工作,在他小时候就在各国出差。梁珍也忙,杭烈记得最离谱的那次,小时候柯昱西高烧四十度,梁珍为了谈跨国合作直接把手机关机,还是那个时候十岁的杭烈背着他走去的医院。
后来他父母离婚后,父亲接受调遣远赴乌克兰,梁珍也成了国内金融行业的翘楚,作为华人女性频繁登上国际的金融时报。
从小冷静踏实,让人放心的孩子。
人生唯一的波折,大概也就只有三年前在香港太平山下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让他丢掉了很多零碎的记忆。
“你怎么回事,一直不接电话。”杭烈赶紧收起心思,离开了餐桌走到客厅,压低声音问他。
“睡着了。”柯昱西真的刚睡醒,寒风吹得鼻音很重。
“你睡眠这么轻,怎么可能六个小时不接电话。”杭烈充满怀疑,“你不会不在家吧,你在哪睡觉呢?”
“街边。”
杭烈差点被饭呛到,看着恃宠而骄正在他家沙发上坐着的kiki,一脸“你爹疯了”的表情。
想了想,又觉得确实他在家才会失眠。
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杭烈知道他一直怕孤单,一个人在家甚至会拉开窗帘睡,蜷缩在被窝里看着外头大都市彻夜闪烁的灯火,才能安心闭上眼。
“柯昱西。天挺冷的。”杭烈想了半天,才叹口气,“你早点回家吧。”
“家里也没人。”柯昱西大概是因为很久没睡一个好觉,刚睡醒,少了平日生人勿近的冷感,声音越来越低。
听得杭烈一怔,活泼话多的人憋半天,才说出一句“也对......”
很多个孤独的夜晚,柯昱西就是这样一个人半夜处理完工作,从国贸开车回家。
凌晨嘉南市的街道只剩下灯火和梧桐,孤独地在夜风里摇晃。
圈子里的公子哥都不敢开柯昱西玩笑,杭烈一开始还不信邪,很久之后才明白。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退让,也没有偏爱和妥协。
因为这些东西,也从未有人给过他。
“你给梁阿姨回个电话吧。”
杭烈才想起自己打电话来的目的。
“有什么好回的。”那头的人自嘲轻笑了一声,“我的身份信息都在她那儿,买什么航班她都知道,还担心我偷着回英国啊?”
电话那头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好了好了,吃饭呢,等下再聊。”杭烈嘟囔着,放下了手机。
飘窗外落叶纷飞。
又是一个最冷的冬天。
市中心写字楼下行人来来往往。
冷风穿过梧桐枝叶,落满昏暗里站在布加迪旁边的人一身。
-
夜越深,灯火越不歇。
城市的天空半边灯火燃烧。
程佳霓刚从会议室开完会出来,在公司的食堂里和经纪人苏娅一起找个角落吃饭。
会议由公司高层亲自主持,大概就是对于每个人今年业绩的一些复盘。苏娅替她争取到了一部小网剧的女二号,预计明年过完年开春之后就开机。
她第一次有这么多戏份,发了消息找Andy报喜。Andy还是不看好她走这条路,依然表示如果她后悔,还可以找自己帮忙找别的路。
【傻孩子】
Andy面对她的兴奋,只无奈回了三个字。
苏娅倒显得格外天真,一边吃饭,一边真诚地抬头:“佳霓姐,你一定能成为闪闪发光的大明星的。”
对面人脱了西装只剩一件杏色高领毛衣,红唇唇线明艳,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喝了一口咖啡,扭头去看高楼下密密麻麻的灯火。
后桌坐了几个今年新进公司的新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八卦,聊的也都是娱乐圈的事。难免聊到了最近势头正猛的周妗。
“有人撑腰就是好。”白外套的女孩说话有些酸,透着几分阴阳怪气。
“她呀,哪里好羡慕的,现在算是大起大落吧。”接话的人穿着皮草,比那群人样子看起来都有背景,看起来像是颇知道周妗背景,“碰上个靠山,还真以为自己能跟人家一辈子,结果没几个月就分了。”
白外套的女孩显然跑偏了关注点:“什么靠山能这么厉害,捧她捧这么高。”
“喜欢的时候捧多高都行,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不过举手的事儿。”皮草女点了一支烟,凑过去,“怎么,你想试试啊,要不我找洋哥组饭局,喊上你俩认识?”
“真的吗,琴姐。”白外套的女生大概二十出头,天真地放下筷子,“洋哥对你真好。”
“后面的,就看你自己本事了。”被喊琴姐的女生掐灭了烟,一副“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的样子,高深莫测笑了笑。
“这周六晚上怎么样,饭店地址到时候发你。”琴姐不知给谁发了微信,抬起眼说话,“机会我给你放在这里了,好好打扮。”
比起诚心想给那个白外套的女生一个机会,听起来似乎更像是她想炫耀自己跟那个洋哥的关系不浅。
“他们在聊周妗背后的金主吗。”苏娅是新进圈的经纪人,听着八卦,按捺不住好奇。
程佳霓表情很淡,好像一切跟她都没有关系。
只是摇摇头:“不知道。”
吃完饭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
苏娅的家就在公司附近,程佳霓准备打车回她和付暖合租的小区。
两人在公司楼下说了再见。
夜色越来越浓,路边的酒吧放着爱尔兰民谣,暧昧的廊灯下有人在接吻。
闪烁灯光下的江南,像是一场让人极其容易沉沦的大梦。
程佳霓今天又去学校听主题大会,又来公司开会,疲惫的只想回到出租屋洗个澡然后躺下。
低着头只顾一边看手机一边走路。
夜寒风冷,她站在冷风里瑟瑟发抖等出租车接单。
公司门口的白色大理石下的人不知独自站了多久,灯光把他身影拉的很长。
路灯的昏黄揉碎在他一身黑身上,多了几分温柔。
程佳霓余光瞥了一眼,没看清,只知道那个人很高。
还以为是公司里新签的新人,于是移开目光继续等车。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起。
她接起来,看着陌生来电,皱眉疑惑“喂”了一声。
“喂倩姐。”那头男人的声音带着痞气,手里转着的几个酒瓶盖子哗啦啦作响。
“赵戚?”程佳霓有些惊喜,“怎么是你,你换手机号码了?”
“前天喝多了,他妈的手机被偷了。”那头人的声音不算善人,但也透露着一股惨兮兮,“等老子找到他,看老子不把他往死里打。”
“别像以前一样混日子了,找着了工作就好好干。”程佳霓听出他在喝酒,倚靠着大理石柱子语重心长说话。
“施梦倩你讲话怎么跟我妈一样。”赵戚在对面不屑讥笑一声,“去了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了是吧。”
程佳霓刚想说什么,就被对方打断:“哦对了,我买了周六的火车票来嘉南,见见你。”
她没想到赵戚会从宁县过来找她,倒是有些感动:“那我周六请你吃饭。”
“就我们俩啊。”免提里的声音几分不正经的调侃笑意,“倩姐你对我这么好。”
“那你别来。”程佳霓习惯了他讲话流里流气,熟练回怼。
那些年赵戚这人性子刚,凡是他认定的朋友,都是不要命地去帮。
两人聊了些成年旧事,对方忽然话锋一转。
“所以你复读的那一年,为什么考去嘉南。”一屋烟气缭绕,屋外小巷的破灯从窗外落在他额间。赵戚大概是真的又喝多了,低下头懒洋洋举着手机,“还真是为了那个富二代?”
“倩姐,那你是想耍他玩一次,还是真的不甘心。”
嗤笑的语气,不经意的问句里暗藏着几分较劲。
“那富二代叫什么来着。”赵戚一直在手机那头自说自话,“柯昱西?”
程佳霓从头到尾没接话,越是沉默,越是显着她这张脸高傲冷漠。
索性敛下眼眸。
冷风吹得她很冷,像是要把她这一身淡妆明艳的打扮吹掉,看看她深处□□的心,到底有几分是冷艳安静的程佳霓,又有几分是放肆叛逆的施梦倩。
程佳霓懒得跟赵戚无休止说下去,后知后觉突然挂断了手机。
猛然抬头往之前那个白色大理石柱子的方向看去。
只看到空荡荡的灯光。
之前站着的人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走掉的,也不知道听了她打电话的多少内容。
程佳霓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心跳乱了几分,又强装镇定下来。
比起相信是他一声不吭站在公司楼下到深夜,她倒宁愿相信那是一个跟他很像很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