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小白攻击性十足的汪汪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撒娇般的呜呜声。
她不由睁开眼,没想到居然看见小白在那人面前摇尾打转,就像面对她时一样。
接着,那男人竟然弯下腰,抱起小白。
“卢小姐,是你吗?”
男人终于开口,略微低沉的声音,没有了刚才指挥下人的威严,平和低缓。
见她不说话,男人再次开口。
“卢小姐,你别怕,我是被你救过的千里,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
直到被带到温暖的帐篷里,躺在厚厚的毯子上,卢筠清依然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刚到这里,就有陌生妇人进来,帮她擦拭身子,换了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又将她原来的衣服拿出去洗。
连日来,她第一次穿上完全干爽的衣服,没了贴着皮肤的湿冷感,全身被丝丝暖意包裹。
面前的男子说他叫千里,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他和当年那个被鞭打的少年联系起来。
他长得十分高大,肩膀宽阔,一根棕色粗布腰带勒出细挺腰身,一双长腿随意地盘坐在床前的地垫上。
至于脸,虽然他戴着一只眼罩,依然能看出挺拔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颌线条。
露出来的那一只眼睛,眼窝深邃,眼神澄澈。
不过,每当视线落到那只眼罩上,她就会条件反射般感到害怕。
“你在怕我。”千里开口,是肯定,不是疑问。
“因为上次见面的事,所以害怕我,是吗?”
他问得直截了当,她却不太明白。
“什么意思?”
“羽朝京城,镜花阁,”千里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那时我戴着面具。”
原来,那真是他。
当日,他当着她的面连杀六人,血溅屏风,事后才知她就躲在屏风后。
她的确怕他,却并非为此。
此时却无法解释清楚,卢筠清索性不说话。
“你放心,我不是滥杀之人,那些人要来索我性命,我才动手。”
当日发现她时,他也曾这般解释过。
卢筠清低低点了点头。
千里忽然伸手,拉住她一只手腕。
卢筠清害怕地往里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动弹不了分毫。
“别怕,方才李大娘说,你身上有些擦伤,手上尤其严重,给我看看。”
卢筠清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见她不再拒绝,千里将她的手拉得更近些,掌心朝上,拿过一盏油灯,凑近了仔细看。
“这里扎了一根木刺,看起来至少有三日,伤口周围已经化脓,必须立刻取出来。”
木刺?
卢筠清也凑过去看了看,见右手掌心果然又红又肿,中间隐约可见一个棕色的点,想来便是木刺的一端。
她想起来了,在水牢里的时候,手心曾被栅栏上的木刺划破,当时并没在意,这两日虽觉出手疼,但危险一重接一重,根本容不得她去关注这点小伤。
“要是害怕,就闭上眼,很快就好。”
她低低嗯一声,别过脸去。
很快,就感到刀尖将掌心划开一点小口,接着,镊子状的东西夹住木刺顶端,下一秒,随着一阵痛感,木刺被拔出来。
她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转过头问他,“好了是不是……”
谁知他忽然低下头,将嘴唇贴上她掌心伤口。
有力的吮吸感从掌心传来,痛感混杂着痒和麻的感觉,让她浑身仿佛被电击。
“你……”
千里抬起头,将口中的脓液吐到一只瓷碗里。
“脓液若不清干净,伤口便好不了。”
说着,又低头凑到掌心上,再次吮吸伤口。
大约是怕弄疼了她,他吮吸的动作不轻也不重,每次吸的时候,饱满的唇瓣总会碰到伤口周围的皮肤。
仿佛在亲吻手心。
卢筠清全身都热了起来,脸颊烧得滚烫。
脓液肮脏,他却愿意为她做这些,心里说不震动是不可能的。
仿佛吮吸三次,知道伤口流出丝丝鲜血,千里又将油灯拿过来细细查看一番,才说,“好了,这下总算干净了。”
接着,他起身去桌上的木箱里拿来药和纱布,药粉撒到伤口上时,引起的刺痛让她抖了一下。
“忍一忍,马上就好。”
他看了看她,目光中有鼓励和安慰,卢筠清低低嗯了一声。
洁白柔软的纱布层层包裹住伤口,最后在手背上打了一个结。
他终于抬起头来,叮嘱道“这几日不要碰水,明天这个时候,我来给你换药。“
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已离得很近,他粗布衣服的领口有些松,露出一片蜜色紧实肌肤。
卢筠清别开眼,“谢谢你。”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你身子很弱,需要休息,早点睡吧,我就守在账外,有事只管叫我。”
说着就起身向外走。
卢筠清急忙叫住他,“等一下。”
他回头笑问道,“怎么了?”
“你们把我阿弟怎么样了?还有小白,小白呢?”
“你放心,你的阿弟我会照顾好,眼下张桃汤他们正同他喝酒,顾大娘正给小白洗澡,擦干了就送过来。”
正说着,帐帘一角掀动,小白像炮弹一样直冲过来,在她床头打转求抚摸。
卢筠清立刻抱起小白。
“放松心情,好好睡一觉,伤口恢复得更快。”
说完,他就掀帘走出了帐篷。
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千里为什么从羽朝到了迟国,他们会收留她多久……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可身下的床铺实在太过柔软舒适,她又太累,意识渐渐涣散,很快进入沉沉睡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竟是饿醒的。
醒来见帐中仍点着油灯,以为是睡到了下半夜,谁知进来送饭的李大娘告诉她,现在是第二天的夜间。
算起来,她竟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难怪觉得饥饿难耐。
李大娘端来了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和白面饼,一边摆放汤碗,一边念叨着,“我就说得把你叫起来,三餐该吃还是要吃,千里偏偏不让,说是不能打扰你休息。老婆子我啊,就在帐外守着,方才听见你这里有动静,就赶紧烙了饼给你送来。”
“托小姐的福,咱们这些人今日也吃上了羊肉。”
李大娘说话带些口音,但大致能听懂。
“来,小姐,快用饭吧,瞧你瘦的,快多吃些,吃完了我来收拾。这次出来都是些粗鲁的大老爷们,就我一个做饭的老婆子,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只管来找我。”
李大娘热情健谈,一张口就停不住。
“瞧我,只顾着跟你说话,都耽误你用饭了,快趁热吃,羊肉汤最能驱寒,昨日你身上冰冰凉,吓死我了…… ”
“多谢李大娘。”
“哎,别跟我客气,以后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你先吃着,我去看看你的衣服干了没。”
李大娘说着就离开,卢筠清坐到案桌前,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羊肉鲜嫩,汤汁香浓,面饼柔韧,不知不觉,就喝了大半碗。
吃饱后才发现,小白不见了,怪不得刚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干了干了,衣服都干了,小姐要不要换上…… ”
李大娘抱着她的旧衣服进来,卢筠清立刻问,“李大娘,你可见过我的小白狗?”
李大娘笑道,“那个贪吃的小狗啊,跟着千里去啃骨头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带你去找它。”
“那就有劳李大娘了。”
卢筠清说着,对她躬身行礼,李大娘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咱们这些乡野粗人,不懂这些礼数。”
是了,她已到了迟国,远离讲究礼仪风度的羽朝。
从帐篷里出来,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周围约有七八个帐篷。
李大娘带着她向最西边的帐篷走去,远远就能看到那里有一群人在围着篝火。
快到的时候,一个青年男子从背后跑过来,请李大娘给他补裤子。
李大娘面露难色,“我这正给人带路呢。”
“哎哟我的好李大娘,你快帮帮忙吧,我这都是借的刘冲的裤子,再不补我明天可就没裤子穿了。”
见此情形,卢筠清便道,“李大娘,你去帮他吧,反正已经快到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李大娘跟着男子离开,卢筠清自己向篝火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篝火前正在进行一场审判。
七八个男子围成半圆,中间跪着一个男人,男人仰着头,涕泪横流地向站在他身前的另一个男子求救。
站着的男子背对着她,十月的夜,冷风已经吹起来,男子却只穿一条粗布长裤,露出一整个结实的背。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卢筠清却觉得这身形似曾相识。
“大哥,我错了,我不是有心的,那些马贼威胁我…… ”
站着的男子忽然抬起双手,放到后颈处揉了揉,接着,头向左右各活动了一下,仿佛在进行运动前的热身。
接着,他走到一边的木桌上,拔出插在桌面上的刀,走回来。
走动间,卢筠清看清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眼罩。
原来是他,千里。
千里一手提刀,走到跪着的男子身前,还未说话,就先朝他踹了一脚。
这一脚大概用了力气,随着一声惨叫,男人趴到地上,片刻后才勉强爬起来,爬到千里脚边,苦苦哀求。
千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半年前,你来投靠我的时候,我就说过,天一坞能容忍逃兵,但容不下叛徒。”
“你既然坏了规矩,就要接受惩罚,否则,我还怎么带兄弟们做事?我们天一坞,又如何在此地立足?”
男人呜呜求饶,千里充耳不闻,伸手提起他,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把他丢到木桌上。
篝火映照出他高大身影,千里的手高高扬起,刀身闪烁寒光,卢筠清吓得捂住嘴。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了她。
刀子在手中转了几圈,最终偏离了既定方向,斜插在桌上,离男人的脸仅有一寸。
男人剧烈喘着气,下身的裤子已经湿了一片。
千里丢下他,向卢筠清走去。
“你怎么来了?”
他看向她的时候,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丝毫不见刚才修罗般的狠厉气势。
卢筠清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着上身,精壮的古铜色胸膛一览无遗,手臂肌肉线条紧实,饱涨的肌肉下积蓄着原始的野性力量。
还有从脖子后面延伸过来的铁链纹身,次兄说过,那是羽朝奴隶的标志。他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知道自己做过奴隶。
“我,我来找小白。”
她移开视线,小声开口。
即便是在恍如隔世的现代,她也极少跟一个□□上身的男子站得这样近。
“你阿弟刚刚带它去找你了。”
原来陈仲明和她走了不同路线,两人完美错过。
“手还疼吗?”
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卢筠清摇摇头,“不疼了。”
千里走近一步,问她。
“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 你先把衣服穿上。”
头顶响起隐隐笑意,千里喊了一声“大俊”,接着,头也不回,伸手稳稳抓住飞过来的衣服。
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好,再次叫她。
“我已经把衣服穿好,你可以抬起头来了吗?”
卢筠清抬起头来,“打扰你处理事情,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回去。”
他身上压迫感太强,眼里没有笑意的时候,侵略感十足,
尤其是是那只眼罩,让卢筠清觉得十分紧张。
转身正要离开,被他叫住。
“我送你回去,正好该给你换药了。”
卢筠清有些惊讶,“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完了,”千里干脆回道,“教训过了赶出去就是。”
开玩笑,他是不会让她看见自己砍下叛徒左手的!她已经很怕他了,决不能再吓到她。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篝火旁有个人按耐不住,张口喊道“大哥,这叛徒…… ”
话还没说完,被一旁的大俊捂住嘴,“我说你别这么不识相!叛徒先押下去,该怎么处置还怎么处置。”
“你没看出来这位小姐对大哥很特殊吗?你们不知道,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当年是这位小姐救了我们,大哥才带着我去参军,才有了后来的天一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