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妄的心像是一根很久没有被人拨响的琴弦，震颤着发出悦耳而久违的声音。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没有推脱，就像他刚刚对黄奕安说的那样，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在手术室的护士站分别之前，孟知妄伸手拂过蒋临渊低垂的小臂，短短一眼对视却难掩深重又复杂的情绪：“你也保重。”
“嗯。”
目送着孟知妄的背影消失在过道后，蒋临渊扭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用临时通行证刷开了一扇写着“非请勿入”的电子门。
医院内部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综合体，在环绕着住院楼的回廊的另一边是电子病案室，鲜少被人注意，但却非常重要。
一刷开门，里面早有四个人在等候着，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简单的衬衣，表情很拘谨。
“您好您好，我是中心医院眼科中心的蒋临渊。”
蒋临渊挨个跟四个男人握了握手，试图缓解气氛。
“田主任应该已经转告过大家具体情况了，一小时后我会做一次关于复康医院的汇报，让更多人了解复康医院的真实情况。但是我没带电脑，也登入不了复康医院的内网。”
其中一个头发最少的男人站出来说：“蒋主任，跟我来吧，我们已经给你收拾出了一间独立办公室，用里面的电脑就可以登入我们医院的档案系统，摄像头和麦克风也调试过了。”
蒋临渊一面道谢，一面走进了临时办公室，那里空间不大，除了一张宽敞的办公桌之外就只有一台饮水机，窗边倒是放了一盆长势颇好的兰草，右边的玻璃碎了一块。
蒋临渊工作时不喜欢被人打扰，进门后下意识将门反锁了，一本正经地坐在电脑前，开始整理自爆炸发生后建立的电子病案。
时间紧张，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蒋临渊做了个简单的PPT，在会议开始十分钟前登入了会议室，但是关上了音频和视频。
会议的主持者是本次爆炸事件专家组的组长姜拂竹，也是中心医院的副院长，溯州市乃至全国心脏外科的扛把子，今年据说会被提为院士候选人。
姜拂竹在翟静岩和秦晔的副院长之争中始终岿然不动，是两方都急于接触和拉拢的对象，蒋临渊希望可以借这次机会在姜院面前混个脸熟。
就在蒋临渊再一次无声地排演时，他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阵隆隆的金属声，起初他并未反应过来，直到那声音再次从门后响起，蒋临渊的眉毛才真正皱了起来。
事情不太对劲。
那声音是有人试图扭开反锁的门把手，但如果是刚刚那四名拘谨的技术员，他们应该不会不提前敲门。
蒋临渊的心跳加快，迅速瞄了一眼桌上的摆件，然后捧起了桌上的一只蓝牙音箱。
清脆地嘎嘣一声，门已经从外面被撬开，门缝里涌出三四个全身穿着黑衣，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个个身材魁梧。
蒋临渊的喉结滚动，毫不犹豫地用力将蓝牙音箱砸了出去，同时立刻站起，推着带滑轮的座椅试图在四个猛男间开出一条路来！
不到半分钟，蒋临渊就被两个猛男双手反剪着按在了办公桌上，感觉到从脖子到后背都很疼的蒋临渊喘地很厉害，认怂认得也很快。
“行了，我不反抗了，文明社会，大家有事好好说不行吗？”
站在一边的猛男瞟了一眼地上已经摔得稀碎的蓝牙音箱，冷笑着说：“先动手的不是你吗，蒋主任？”
听到对方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后，蒋临渊的心跳得更快：“既然认识……唔……唔唔……”
还没等蒋临渊发挥他那妖言惑众的超能力，对方已经不客气地用胶带结结实实地在他嘴上缠了几圈，然后给他戴上了眼罩和帽子，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眼睛被蒙住的蒋临渊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任由人架起自己的胳膊，微微踮起脚在两个黑衣男之间艰难地行走着。
小时候，蒋镇宁非常重视蒋临渊的安全教育，经常给他讲各种很刑的故事，搞得有段时间蒋临渊都快得被害妄想症了，走在路上都紧张地要命，老是觉得有人要绑架他。
没想到……他的被害妄想症在二十九岁这年居然变成现实了。
眼前一片黑暗，蒋临渊知道自己被带进了电梯，感受到了电梯启动时的加速度，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
唉，如果是孟知妄的话，大概还是能反击一下的。蒋临渊又无奈地想到，那家伙有时候也太蛮了点，很容易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处在这样的境遇下居然还能想到孟知妄，蒋临渊自己都稍稍惊了一下。
几分钟后，蒋临渊感觉到自己被扔进了车里，头撞到了操作杆，手腕和脚腕都被粗麻绳绑了起来，嘴上的胶带则被撕掉了。
蒋临渊的皮肤有点容易过敏，撕掉胶带后，下半张脸红红的，大口呼吸了几下，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
身后响起细碎的声音，大概是汽车前后座之间的分隔被打开了，一个沙哑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临渊，好久不见，很抱歉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跟你见面。”
靠，这是直接进了敌巢了！一辨认出那个声音，蒋临渊的后颈就开始起鸡皮疙瘩。
蒋临渊的内心在崩溃，嘴上却绷住了：“……您这是哪儿来的话，您想见我打个电话就行了。”
后面的人笑了一声：“你跟年轻的蒋镇宁很像，他教的不错。现在我跟他不能见面，但有些话却还是很想说，我想了想，似乎只能来找你代为传达了。”
这是要留活口的意思，蒋临渊的心放下了一半：“没问题，我尽量一字儿不改地告诉他。”
后面沉默了一会儿，将笑意敛了，换了一种缓慢而严肃的语气。
“溯州新区发生这种事，我们没人想看到，我是土生土长的溯州人，在这里深耕了四十多年，我给溯州招来了多少商，蒋镇宁自己心里知道，他的升迁未必就没有我的一份功劳。”
“有一句古话，叫水至清时反而无鱼，这个道理我相信他也知道。谭延说了什么话、供出了些什么人，我心里大概有数，你们吓不到我，追着我不放没有任何意义。”
那人居然连谭延的事都知道，蒋临渊的表情不太好看，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这或许不是谁追着谁不放的事，新区这次爆炸，光第一次就死了近百人，第二次的伤亡情况还没统计，我们必须给受难的市民们一个交待。”
“交待？啊，其实我早就想好了。”
蒋临渊听到耳边响了一声，应该是打火机的声音，很快鼻尖就闻到了淡淡的烟味。
“这件事情，止于远航运输公司就好了。非法占据消防通道，消防人员无法及时赶到起火点，最终导致火势蔓延到另一边的危化品仓库，最终酿成大祸，这不就行了吗？”
“转告蒋镇宁，我是很有诚意的，甚至帮你们把远航公司的总裁都拦下来了。啊，虽然不是活的，但死的更方便，还可以抚慰受灾群众的感情，不是吗？”
听起来那人的确很有“诚意”，就连这件事都大大方方地抖了出来，蒋临渊的脑子高速运转着。
这次工业园区大爆炸已经确定爆炸残留物中有含硝的危化品，但第一次接到报警时的地点名义上却并非危化品仓库。
当时蒋临渊和舒孟雪讨论过，要么是火借风势，蔓延到了另一侧的危化品仓库；要么就是远航公司在普通仓库违规储藏了危化品。
毫无疑问，第二种情况会暴露出更大的问题，没有保护伞的话，远航公司几乎不可能躲过严密的层层监管。
当时蒋临渊倾向于火借风势，但现在这话从“那人”口中说出来之后，却让蒋临渊悚然一惊，彻底改变了看法！
蒋临渊很短地笑了一下，有点嘲讽的：“这么多条人命没有了，您的诚意就仅限于此吗？现在现场勘探的技术这么发达，中心起火点到底在哪里，只要消防大队的鉴识人员到现场勘探一下马上就能知道答案。”
听完蒋临渊的话，坐在后座的那人开始大笑起来，笑得甚至呛了烟：“蒋临渊，我本来以为你很成熟了，没想到还是个小孩子啊。”
“我从来没说过我在给你‘真相’，我说的是‘交待’。真相这个东西嘛，是最没意义的，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恰恰是通过相互欺骗才能和平相处的。”
“天灾是无可奈何的，是怪不得人的，也是会让每个人心里都更舒服的。留着我，溯州新区会以最快的速度复苏，外资仍旧会源源不断地进来。这些事，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身后那人的话，先让蒋临渊震惊，在明白他的逻辑之后，又让蒋临渊彻底沉默了下来。
“好了，我的时间很紧，我相信你会把我的意思带到的。”
那人敲了敲窗户，蒋临渊听到侧面的车门被拉开的声音，然后就被拖了出来，被撂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一个人在他绑着的手腕上做了点小动作，大概是更改了打结的方法。
“我不能立刻解开你，现在你手上的绳结并不复杂，花个几分钟就可以用嘴巴打开，只要手能动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听明白了吗。”
蒋临渊没好气儿地嗯了一声。
待那辆车离去之后，蒋临渊先是吸了一大口尾气，然后便灰头土脸地埋头啃着自己的手腕上的粗草绳。
那个姿势、那个表情，真是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作者有话要说：蒋咩咩：吃草中，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