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野一路飙车到江大门口，车速逐渐变慢，直至停下。

他不能进江大。

江大是他和闻晰的禁区，如果被人撞见，他的下场会只会比闻楚惨。

平时他偷偷摸摸送闻晰上班，勉强能躲避所有人的目光。现在闻晰被闻楚纠缠着，他进去就是自投罗网。

路星野从中央扶手箱底部翻出一包烟。

自从闻晰失忆后，他就再也没有抽过烟了

他不知道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点燃香烟的步骤被他拖得很长。烟头被夹在双唇之间时，他打开车门走下来，也没吸一口。

如果闻晰今天回来还愿意吻他。

如果闻晰明天还愿意让自己送他上班的话。

他和车都不能留下烟味儿。

路星野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滋味儿。像是连血带肉被挖走一大块，又像突然踏实了。

这段日子本来就是他偷来的，如果今天闻晰回来选择离开他，也是理所应该。

香烟被他夹在指尖缓慢燃烧。他望着不远处的校门，站成了雕塑。香烟燃到尽头，他揉了揉脸，开车回他们的家。

家里还有闻晰身上的味道。

很奇怪，那个香薰只是晚上点一会，但苦涩清新的茶香就像雾气一样笼在闻晰身上，沙发上昨晚他盖了一会的毯子也有淡淡的味道。

路星野把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手机传来的信息在屏幕上闪，路星野拉过毯子盖住头顶，茶香味道缠绕在鼻尖。只要他看一眼手机就能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但他不想看。

就算是离婚，也得闻晰亲口来说。

毯子下，光线被挡住一半。路星野自然想到他来江城见闻晰的时候。

那会他已经高考结束，自我感觉良好。闻晰对他的资助也到此为主，但他一点也不难过。用攒了小半年的钱买了机票，借着填志愿的名义来找闻晰。

之前寥寥的书信往来中，闻晰每次必提希望他不要放弃学习。

用填志愿这个借口再合适不过，闻晰一点也没有推迟。而且还去机场接他。

他们坐在机场的肯德基里，路星野校服衬衫的领口被洗得发黄，但这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衣服。暑假旅游的学习谈论着哪款球鞋最好看，哪个限量款被他们抢到。

路星野丝毫不局促，拿着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钱，给闻晰点了一份套餐。

他的学杂费是闻晰资助，生活费都是他打工挣的。

闻晰因此夸过他，说他比同龄人都优秀，能兼顾生活和学习，如果成绩能更好一些就更优秀了。

闻晰要把买套餐的钱转给他，被他拒绝了。

“闻老师，我应该比你想象中过得好一点，你帮了我这么多，这次给我一个机会吧。”路星野清楚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闻晰笑了一下。

那会闻晰也刚刚大学毕业，话少内敛，却不如现在老练，看不出路星野眼里早已变质的感情，也没看出来和闻楚在机场的偶遇多么荒唐。

肯德基人多，闻晰凑路星野近，低声分析现在的就业情况和路星野的优势学科。

路星野拎起自己的领子，偷摸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他来时用洗衣粉认认真真搓过两遍，应该没有味道。至于闻晰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脑子都要晕了。

可惜还没说完，闻楚就从门口走进来。十二岁的闻楚比现在更烦人，刺儿都露在外面。

他自然而然坐在闻晰旁边，娇气又无理，“哥，你不给补课就是为了出来玩儿嘛。这里又什么好玩儿的。”

“我和朋友谈点事儿，你怎么来机场了？”闻晰不介意他语气里的埋怨，好好解释。

“我同学出国玩儿回来，作业都没写，我来给他抄作业。”闻楚拉着闻楚长袖衬衫袖口，“哥，我不是故意给他抄的，他一直求我。”

闻晰弹了他一个脑奔儿，语气有点凶，“坐着，我给你买你吃的，就买你常吃的那些行吗？”

“哥，超棒！”闻楚直接勾住了闻晰的胳膊，笑得很甜。

再面对路星野，闻晰一下变得更正经冷漠，“不好意思，我给我弟弟买点东西，你稍等。”

兄友弟恭的氛围里，路星野觉出一点尴尬。

但他不是闻楚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孩，虽然羡慕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和闻晰撒娇，面上还是保持笑意，“小朋友，你在上初中吗？”

闻楚瞬间冷脸，小小年纪，眉尾的严肃冷漠如同和闻晰一个模子刻出来。闻晰的冷漠让人觉得疏离，闻楚却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高傲，“你也配和我哥做朋友？”

路星野一下没反应过来，想不通前一秒还会撒娇的小孩，怎么会变得面目邪恶可憎。

“我警告你，离我哥远一点，你这种人连给我们家看门都嫌脏。”闻楚的目光落在路星野的衣领上，“还有，如果你敢告诉我哥我和你说的话，你一定会被我哥骂。”

“闻….闻晰不是黑白不分的人。”路星野告诉自己不要和小孩置气，这个小孩还是闻晰的弟弟，以后还得处呢。

“那是对别人，我哥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不信你看着。”闻楚得意地喊，“哥哥，我还想再要一个冰激凌。”

套餐还没配好，闻晰先给闻楚送来了冰激凌，又折回去拿套餐。

闻楚吊着眼尾看着路星野。

之后，路星野和闻晰说不了两句话，闻楚就会拿着作业问闻晰问题，都是一两句话能解释的小问题，中途还被闻晰说了一句这么简单都不会。

哪是不会呢，闻楚就是想向路星野证明，闻晰会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自己。

路星野当时没太放在心上，看到闻晰本人已经是心满意足。

滴——

智能门锁响起。

路星野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肩背崩得直直的，目光追随着闻晰进门的身影，一言不发。

闻晰把包放在玄关柜子上，换拖鞋进来，“你今天这么早啊？没给我发消息。”

路星野目光紧紧粘在闻晰脸上，忘了答话。

闻晰走过去，把路星野睡翘的头发按下去，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精神不太好啊？生病了？”

“不是，就，有点累了。”路星野紧张兮兮地去拉闻晰的手。

“你最近是真的太忙啦，今天不做饭了，我点外卖吧。”

说着，闻晰已经掏出手机，“你想吃什么？”

路星野手握紧成拳，藏在被子底下，吸了一口气问：“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早？”

“遇到点事儿。”闻晰回答还是一贯简洁，路星野摸不准他现在在想什么。

“什么事儿？麻烦吗？”路星野告诉自己不要问，不要管，闻晰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忍不住。

闻晰随口道：“外校学生进校打架 ，谎称是我弟弟，处理完也不早了，实验做不完，就先回来了。”

“哦。”路星野似是而非地应下，一直注意闻晰的反应。

闻晰太正常了，正常到反常。

好像闻楚的出现和存在对他毫无影响。

但那是闻楚啊，是闻晰一手带答的弟弟。

“你怎么了？总是盯着我看。”

路星野稍作思考，“其实，闻楚是你的弟弟。”

就算他不说，闻楚能拿出无数证据证明闻晰是他哥，不如他亲自说，省的背上一个骗人的罪名。

闻晰顿了顿，“你不是说，我是孤儿？”

“严格来说，闻楚不是你亲弟弟，他是你…养父母的儿子。”路星野客观地描述他们的关系，把引导倾向都藏在话里，“所以，你是孤儿也没说错。”

闻晰放下手机，静静坐着。

路星野感觉自己把事情说得太急，惹了闻晰伤心，但话已出口，他只能给闻晰一点时间消化。

“我有养父母是吧？”闻晰又问了一次。

“嗯。”

闻晰重新拿起手机，“你想吃什么？”

“嗯…啊？”路星野怀疑自己听错了。

“吃饭啊，不是不做饭吗。”

“你不问问闻楚的事儿吗？”路星野感觉自己在犯贱，心里一万个不想提，嘴上一句都把不住门。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闻晰反问。

路星野心底发生八级大地震，密密麻麻都是崩碎的裂缝，惊惧疼痛一起袭来。

“因为他们对我不好，是吧。”闻晰替他回答，“你不想他们见到我，也不想他们和我再有瓜葛，宁愿告诉我，我是孤儿。”

路星野心口崩碎的裂缝被股股暖流灌满，嗓子眼酸涩，“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闻晰实话实说。

在见到闻楚的时候，他怀疑过闻楚会不会真的是他弟弟，但是看长相，他们之间没有血缘。普通关系，路星野既然没有和他提，他就装作不知道。

路星野眼底湿漉漉的，低下了头。

闻晰懵了，低头去看他的脸，“你怎么了？”

路星野摇头不说话。

闻晰抬着他的下巴，看清他发红的眼眶，“我做错了什么？你委屈成这样？”

路星野一笑，嘴角上翘，两侧脸颊挤出两个小括号，“谢谢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