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啊？”向燊急忙澄清，“你是听谁说的，我根本没有怀孕。”
这下轮到陈宁宁目瞪口呆了。
“你没怀孕吗？”陈宁宁从质疑他人到质疑自己，“不可能啊，你不是很能吃酸吗……”
向燊傻了眼，能吃酸就是怀孕？小妹妹，电视剧没少看啊。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陈宁宁终于相信是自己摆了乌龙，傻笑了两声，“好吧，自作多情空余恨。”
向燊却笑不出来，一想到陈宁宁这张大嘴巴的威力，没准已经到处宣扬过了，“这事你跟别人提起过吗？”
陈宁宁脱口而出一句‘没有’，可两秒后，心虚了，“没有明说……”
好家伙，就是木已成舟满汉全席。
陈宁宁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看向燊暗藏怒气的脸，支支吾吾，“那天人事部的同事请我吃猪脚姜，还聊了生孩子的事，我搭话……说你很能吃酸之类的……”
向燊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怪不得人事部经理搀上一脚逼着她辞职，想必是听了风言风语，打算顺水推舟，把她炒了。
原来是这样，那更不能走了，向燊忿忿不平，闷着气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汤。
可未等她盘算好该如何反击这场恶心的阴谋，人事部忽然通知她到副总办公室去。
向燊诧异，怎么才过了一个下午，通关难度火速升级了？一个实习生的去留问题，竟然惊动了公司副总？
来到副总办公室，向燊更忐忑了，因为公司顶头老板也在。
她一个平平无奇小员工，居然劳驾大老板抛弃钓鱼大业下基层？
惶恐。
办公室里只有公司老板和副总，两人聊着闲话，气氛很是和谐。
坐在沙发上的老板本正和副总说话，看见她时，招手示意她随意坐，又继续和副总聊天，“昨晚你表舅推荐的那家炒田螺真不错，就是远了点，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
向燊：“……”
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就是向燊？”老板转头看向向燊。
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身形敦厚，粗黑的八字眉下，一双圆目精亮有神，是宽仁福泽的面相。
向燊点头，礼貌回道，“是的。”
“老蒋家那丫头是你的朋友？她特意跟我提起你，也是巧，恰好在我公司上班。”
未等向燊应话，老板又对身旁的副总说道，“就是以前救了你儿子的那个老蒋，他女儿今天中午来找我，说朋友在公司里遇着点事，让我帮个忙，可我也不管事，你看着办吧。”
副总闻言，诧异地看了向燊一眼，很快明白了什么，点头，“行，知道了。”
老板得了保证，站起身来，向燊糊里糊涂也赶紧跟着站起。
“年轻人，好好干啊，不要怕吃亏。”老板朝向燊说完这句话后，转身迈腿离开了，还摆了摆手示意不用送。
向燊大脑一片空白，隐约意识到事态正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且是超出她预料的发展。
接下来，向燊近乎呆滞地看着副总把人事部经理喊来，问清事件缘由后，又让组长、运营一同到办公室来。
几人经过一番和平的对峙，最终犯错的运营助理被辞退，组长降职调组，运营手里的权限重新划分，向燊顺利转正。
整个过程不到两小时。
轻易而举推翻了她将近两周的坚持。
向燊木然地听着副总语重心长的‘总结’，尽管这一系列转变让她措手不及，但此刻已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蒋炅儿。
她顶头老板口中的‘老蒋家那丫头’。
谈话结束，结果敲定，几人离开副总办公室。
向燊成了这群人的眼中钉，组长与人事部经理是亲戚关系，压低声问怎么回事。
人事部经理睨了向燊一眼，目光不善。
但向燊毫不在意，冷静的外表下，她的理智快要冲破皮肉，朝天呐喊。
阴差阳错走上捷径，但她无半分庆幸，带着利齿的愤怒如粗糙的磨砂纸，一遍又一遍地摩擦着她单薄的自尊心。
清楚知道蒋炅儿的举动仅仅出于好意，绝非傲慢，亦非怜悯，可她就是克制不住心底的敌意，极其讨厌这种‘无心’的优越感。
为什么！
为什么插手！
为什么要管她的事！
她明明可以自己解决！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地闭嘴！
可现在，她成了靠关系靠走后门才能保住工作的废物！
成了和组长一样恶心的人！
成了她自己最厌恶最反感的人！
向燊死咬着唇，神经绷得紧紧的，胸膛涌起的愤怒让她理智丧失，胡思乱想下再也忍不住，飞快拨通了蒋炅儿的电话。
电话接通，向燊不等对面人说话，吼骂声劈天盖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知道我的想法吗！我根本没要求你帮忙，你为什么要插手我的事！”
犀利的逼问穿透话筒，蒋炅儿无措不安的声音传来，“向燊……”
“你别喊我的名字！蒋炅儿！我不需要你高高在上的施舍！我不需要不需要！”
向燊急红了眼，嚷完这一声后狠狠挂线。她拧巴要强，执拗的性格，自卑的内在，注定这辈子活得辛苦。
过分在意旁人的目光，害怕被指点被鄙夷被嘲笑，于是容不得一丝差错瑕疵，小题大做，作茧自缚。
她的缺点无限大，狭隘敏感，惹人诟病。
身体残留着激动大喊后的余颤，向燊攥紧手机，红了眼圈。
下一秒又开始后悔自责，不断唾弃自己的计较，数落自己的坏与作。
不领情别人的好意，还盛气凌人，回以敌意。
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懊悔的心绪充斥大脑，下班了，向燊仍未恢复心情。
网络部归还了她的电脑主机和屏幕，也恢复了后台的操作权限，手上一堆囤积的工作等着处理，可她浑浑噩噩，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就连同事之间流出的传言也无从顾及。
“你怎么了？”陈宁宁看她脸色不对，走上前来关切问道。
向燊摇头不语，心情复杂无从说起，疲惫地叹了叹气。
陈宁宁以为她介怀同事们疯传的谣言，劝慰，“让他们爱说说去呗，那些人就嘴上过过嘴瘾，根本不敢在当事人面前说，真在意就没完没了了。”
“反正你已经转正了，管别人怎么说。”见向燊仍不回神，陈宁宁加猛剂量，“而且现在你有‘大佬’撑腰，怕什么。”
被踩中痛脚，向燊表情愈发难堪，声调恹恹的，“别说了，我等会儿有事，今天就不和你走了。”
“哦。”陈宁宁瞧她神情不对，只好找别的同事结伴下班去了。
不知坐了多久，向燊仍坐在工位上没动，一想到这时候回家可能会遇见蒋炅儿，她迟迟未能动身。
不管不顾骂了一场，她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三个小时前。
然后扇自己两巴掌，再狠狠骂一句别说了向燊！关机闭嘴！
但逃避无用，公司保安来催促她下班了，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灯火通明浪费资源。
拿着保温壶回家，现在才晚上八点多，没吃晚饭，这会儿有点饿了，家里冰箱还有速冻干蒸和烧卖，加热当夜宵吃吧。
越走越饿，向燊加快脚步，结果还没到家，先远远望见蒋炅儿守在出租楼门前。
孤寂的背影被路灯拉得细长，听到脚步声，蒋炅儿抬起头看了过来。
黑夜化身阴影落在蒋炅儿的脸上，掩埋了眼眸中的低落，只见她局促地捏着尾指，却不敢往前。
向燊脚步停顿，二人无声对望，好一会儿后，向燊走上前去。
毕竟，她要回家，还要把保温壶还给主人。
“向燊……”
蒋炅儿语气带着讨好，中午的一通电话，她知道自己又惹向燊生气了。
忐忑接过向燊递过来的保温壶，蒋炅儿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向燊抿唇。
没有惹麻烦，反而很好地解决了她的麻烦。
只是多余的自尊心作祟，她虚伪的清高故作矜持，成不了大器。
明明虚与委蛇就能得到人人皆羡的圆满，可她偏偏自命不凡。
佯装傲慢的小丑。
不自量力。
“没有。”向燊垂眸，“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打电话骂你，我那时只是……”
别说理由了，连借口也找不到。
就是错了，错得离谱，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丑化善意。
“不是，是我擅作主张。”蒋炅儿言语胡乱，“我不知道你们公司内部的情况，没有经过你同意就让磊叔帮忙，让你为难了，我错了，我太冲动了……”
向燊红着眼摇头，苦涩含在齿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别生气了。”蒋炅儿嘴笨，看她消沉无神的脸，不安地抠着尾指，“是情况变严重了吗，还是有人说你什么了？”
怎么会呢，工作保住了，欺负她的人也被责罚了，阴转天晴皆大欢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如此完满的结局，再不知足，恐怕天理难容。
甚至连向燊自己，也无法剖解自己的想法，这种病态的要强与不甘，到底是因为什么。
到底想证明什么。
向燊不知从何说起内心的郁窒，沉默了数秒才沙哑着声，“我今天很累，我先回去了。”
“啊？”蒋炅儿像犯了错的小孩，想挽留却又不敢，期期艾艾，“噢，好，你早点休息，晚安。”
向燊扯起一个牵强的笑，转身离开了。
上楼回屋后，向燊打开窗户通风，竟见蒋炅儿仍在楼下，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她低着头，看不见脸，向燊已经能想象到她垂头丧气的表情了。
逃避是真的可耻。
向燊心情复杂，不忍再看。
肚子饿得厉害，翻冰箱给自己捣腾吃的，呆看着蒸锅里升起的热雾，向燊心想，她大概在嫉妒蒋炅儿。
冲动下的恼羞成怒，不过是因为拒绝承认自己的无能。
硬着头皮与上司对抗，却敌不过蒋炅儿轻飘飘的一句‘让磊叔帮个忙’。
她的坚持与硬撑全衬托成笑话。
已经不止一次想问，为什么蒋炅儿总是很轻易得到她苦苦追求的东西？
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蒋炅儿却能毫不费力，唾手可得。不管是朋友、作文竞赛、出柜，甚至连自己的工作，好像每一样，都比她拥有得更多。
太小心眼的人，连别人的幸运都要眼红，无法真心祝福。
向燊咽下一口烧卖，心里开始混乱了。
她真的喜欢蒋炅儿吗？
如果真心喜欢，那此刻丑陋的嫉妒和羡慕，又该如何解释，该如何安放？